(' 当初,他意识模糊地躺在竹屋窗前,口中最常叨念的两句梦话,一句是“想回家”,另一句便是,“阿念,对不起”。
洛予念早听够了,所以,他捧住他的脸,拉近自己,吻了上去,将那句还未成型的对不起,咬了个粉碎。
长发如滴墨入水,洇成丝丝缕缕,飘荡在周身,引来游鱼追逐,又被潜伏水中的绿松卿黄雀在后,捕食殆尽。
湛蓝的湖水中,他们纠缠如一对交尾的蛇,触到巨大的水草,被勾住七寸,裹进同一个蛹,春昙自始至终不曾挣扎,像是要溺死一般,全幅力气都用来抱他,埋在他体内,伏在他肋间,听他因窒息而愈发急促的心跳。他抬头,极致清澈的湖水中,晨曦毫无阻碍落入那双琥珀色的眸,洛予念看到那个沉沦其中的自己,看到凡胎肉身与生俱来的,不加修饰的,落入情欲的模样。
这不该,可他不是神仙,面对心中所爱,面对近在眼前的离别,他也想放纵一次。
就一次。
之后,便心无旁骛地,回到属于他古井无波的漫漫仙途。
摸到岸边的泥土时,春昙抽身而去,洛予念胸口一滞,彷佛感受到他们之间那些美好的过往一同被抽走,留给他一阵空荡荡的冰凉。
他手臂一撑,率先爬上岸,头也不回走入林中,生怕自己忍不住说出多余的的挽留之语,更怕春昙因满心歉疚而对他妥协,言听计从。
那不是他想要的东西。
他不要他的感激,更不要他报恩。
他只希望,拜托了宿命与仇恨,那人能为自己活一次。
*
洛予念的脚步快而坚定,眨眼消失在树影里。
春昙徒劳地伸手,晨风掠过指尖,风里有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味道,他低头,瞥到一旁的银竹上,挂着那只白玉香囊。
他的目力已恢复,甚至比先前更加清晰,他一眼便看到藏匿在诸多普通香丸中的那颗白色的解药,方才热起来的心,浑身滚烫的血,又瞬间冷静下来。
是啊……没吃才对,是怕解了蛊,连恩人的承诺都无法兑现了吧。
谁让自己是个劣迹斑斑的骗子呢。
活该得不到。
他自嘲一笑,又仰面躺入湖中,闭上了双眼。
翠蓝的蛇无声到他身边,他自然地展开手臂,绿松卿便乖巧地盘绕到他小臂上去,近日它一直在湖中徘徊,吞吃带着灵力的水草与鱼虾,接收他们修炼所溢出的灵力,眼看着就长到两尺长,有了蟒蛇的雏形,只是性子还没来得及改变,贪玩,胆小,黏人。
旭日东升,一声清脆长啼,吓得绿松卿迅速钻进他的袖口。
林中,一只青鹞破空而去,往沧沄的方向飞走。应当是洛予念送了信回去,告知他们双修已顺利结束。
春昙叹了口气,只希望来的人不是洛云程。
他轻轻拍水,飘到岸边,爬上去落脚的刹那,浑身的筋骨都传来一种奇异的酥松感,产生出微弱的酸痛,这感觉类似大病初愈。
他许久没有走路,小心翼翼迈着步子,不久就寻到洛予念的踪迹。
那人随意地坐在一块平整的巨石上,见他许久不靠近,主动招了招手:“过来。”
春昙便走近,乖乖蹲在他面前。
“之后想去哪里?回芊山?”洛予念笑着问他,彷佛他们之间并无任何芥蒂……就像是,普通的好友。
他点点头。
“师尊已经答应我,让你带走御龙,它认了主,就算强留在沧沄也等同废铁,不如物尽其用。”他顿了顿,又叮嘱,“虽说,沧沄与妙镜都有心保你,但封良轩爱子心切,难免日后想不开会去找你寻仇,如今的你还不是他的对手,所以,芊眠谷外的阵法,先不要解开。出了事,若找不到傅真人,你便设法送信给沈佑,他和观雪师姐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助你。”
……为何是沈佑……你呢?春昙张了张嘴,想问,又没脸问。
洛予念是个极度心软的人,逼他亲口说出“你父母待我的恩情已偿,日后你我两清”这种话,他定也难受。
故而,春昙依旧只是点头。
洛予念似乎再没话,闭上了眼,春昙就这样与他相对无言,直到观雪赶到,将他带回沧沄。
离开沧沄那日,洛予念都没有再露面,只有观雪带着白苏送他下山。
观雪代玉尘真人交代了他几句练功的诀窍,还赠了他一葫芦药。
春昙拜谢过后,又不死心地,往半空看了一眼,碧空如洗,万里无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