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任户部尚书不是别人,正是詹事府詹士陈廷敬。陈廷敬听太子说了赈灾钱款到手数目,感觉很惊讶。他告诉太子,此次赈灾也就是太子挂帅,不然不可能拿到八成左右。
往年赈灾,钱款能到位五成,都算是给钦差大臣面子了。
太子大怒,要求户部派人一层一层追查,交银子的批评教育,再有下次数罪并罚,拒不还款,记下名字等待秋后算账。
所以赈济灾民的时候,钱款比较充足,再加上提前防疫,水灾损失被降到最低。
于是太子贤名在无定河一带传开,还被百姓写成了童谣传唱,而京城的官场也因为这次赈灾跟着动荡好几日,人心惶惶。
此次无定河决口在宛平县,宛平县令因救灾不力,被太子赏了三十鞭子,抽成血葫芦,之后被革职回家吃自己。
宛平县衙捕快在守堤当晚擅离职守,被押到河堤上砍头示众。
宛平县归顺天府管辖,县衙被一锅端,顺天府尹也跟着吃了挂落,年底考评注定与甲等无缘,此外还被罚了半年俸禄。
宛平县和顺天府是因为救灾不力被罚,户部和工部则是因为扣押赈灾款被罚,而且罚得更重。
涉事官员一律削成白板,严重的流放,甚至砍头。
不知是巧合,还是人为,这些涉事官员有一多半是明党中人。
“明珠贪财,官场上无人不知。”胤礽跟石静说起明珠时磨了磨牙,“明党内部也有竞争,那些着急升迁的,少不得要给明珠送礼。明珠胃口很大,等闲礼品根本看不上眼。”
所以明党的人都跟明珠一样贪财,他们从任上敛财,然后给明珠送礼。
地方大员敛财的方式很多,行事也方便,相比之下京官约束更严,敛财难度更大,不想外放的话,升迁的难度也更高。
赈灾款在他们眼中便是一块肥肉了。
官位高的比官位低更加爱惜羽毛,听说此次赈灾由太子牵头,立刻收起贪念,兢兢业业做事。
小官反而胆儿肥,再加上胤礽从前糟糕的风评,很多人还等着跟他一起发财呢,没想到被一锅端。
“你故意的吧?”半个月没见,人瘦也黑了,眼睛却比从前更亮了,石静看着喜欢,忍不住打趣。
胤礽夹了挑好刺的鱼肉给她,笑道:“故意又怎样?赈灾银子都贪,他们不做人,也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石静睨他一眼:“我怎么听说,是有人放出话去,要借着赈灾好好捞上一笔,最后却变卦呢?”
胤礽哼笑:“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原来钓鱼执法的出处在这里。石静还想问点细节,却被人用鱼肉堵了嘴:“这些鱼是无定河那边的百姓送的,肥得很,带回来还活蹦乱跳呢,你快尝尝鲜不鲜。”
石静爱吃鱼,尝了一口点头说好吃,胤礽看着她笑。
用过午膳,胤礽歪在临窗大炕上喝茶。石静也想跟他分享一下自己这边战况,结果只说了几句话,抬眼一看,人靠在迎枕上睡着了。
想起膳桌上美味肥鱼,再看炕上熟睡着中的男人,石静眼眶微湿,心忽然就疼了一下。
赈灾的差事,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分人。
让贪官来做,也就是路上舟车劳顿。到了地方捞一笔钱,再拿点孝敬,路上的辛苦便不算什么了。
所谓赈灾,都是做给皇上看,至于百姓,只能自求多福。
可若是认真来办,这里边门道就多了,辛苦可想而知。
仅她听说的这些,又是盯着堵决口,又是亲自带人上堤值守,又是监督疏浚河道,又是想办法讨要赈灾钱款,与上到户部,工部下到县衙捕快这样的人斗智斗勇。
不但得罪人,还杀了人,背上十几条人命业障,石静想一想都觉得心惊。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胤礽贵为太子赈灾的时候这样拼,也不知皇上会怎样想?
钓鱼执法,狠狠得罪了明党,也不知会招致怎样反击?
思及此,石静只觉心累。
刚刚穿过来的时候,她以为是个养老局,随便应付一下,陪胤礽苟上几十年就行了。
越深入解,越觉得这个世界波谲云诡,深不可测。
如果把这里比作一个巨大的漩涡,那么毓庆宫便处在漩涡的中心,被各种力量左右,浮浮沉沉。
长久处在漩涡中心,没有被撕碎都算天赋异禀,可胤礽偏偏不信邪,硬生生在各路人马重重围堵之下杀出一条血路来。
消息中轻飘飘几个字,太子带人上堤值守一昼夜。换到现实中,石静都不知道习惯高床软枕胤礽是如何度过那一昼夜。
百姓自发送来的肥鱼固然鲜美,可这个男人背后付出了多少又有谁知道。
石静转身去里间取了枕头和薄毯出来,脱鞋上炕,抱着他的腰把人往下拖。
窝着睡不舒服,醒来脖子要疼。
她才抱住他的腰,他便醒了。低头看是她,一把将人搂了,也没用怎么拖,便抱着她倒在炕上。
石静下意识挣扎了一下,胤礽便放开她,低声道:“我身上脏,等睡醒了沐浴过后再抱你。”
他回宫之后先去乾清宫向皇上复命,婉拒了皇上午膳邀请,强打精神回到毓庆宫吓退宜妃,陪她吃了一顿饭。
原本想在饭后好好泡个澡,谁知歪在迎枕上睡着了。
虽说回宫之前,他在临时的衙署更衣梳洗过,可骑了一个时辰的马,身上不是土就是汗,脏得不行。
他太子妃那样香那样软,真怕熏到她,不得不狠心将人推开。
只睡一会儿,歇过来就去沐浴。
新婚燕尔,一去就是半个月,天知道他有多想她。可他不敢给她写信,更不敢回来看她,生怕收到她的消息,或者看见她,自己会失去斗志,只想回到她身边。
男人放开她,目光却始终黏在她身上,眼尾都红了。石静心里一酸,凑过去再次抱住了他的腰,轻声道:“睡吧,我也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