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离开时天色尚早,此刻已过晌午,山庄里要办白事,众弟子都换上麻衣,肃容守在灵堂一带,应如是避开诸多耳目,悄然上了东坡。
与那边的丧乐萦绕相比,这里太过安静了,几名护卫守在主院门口,应如是没有惊动他们,鬼魅般越墙而入,从窗口翻进正房,屋里静悄悄的,灯火还亮着。
本该下去守灵的水夫人仍坐在桌边,望着那盏油灯一言不发,应如是刻意放重了脚步声,她却没有回头,直到他在对面坐下,才伸手倒了杯茶。
两只杯子,茶水是热的,想来不久前才让人换过,应如是心里有了数,开门见山地道:“鬼面人陈秋,已被裴霁擒获了。”
“他难道不是在昨夜死于地牢吗?”水夫人微一扬眉,“那两具尸体还在风云堂外放着呢,居士去而复返,就是为了说些怪力乱神之言?”
“死者是乔装顶替,你昨日那番话将裴霁逼急了,他想拿到簿册,就得尽快结案,牺牲个把人不算什么,还能一箭双雕引出真凶,何乐而不为?”茶杯被放回桌面,应如是看着水夫人,“真正的鬼面人陈秋,是程素商。”
水夫人似是不敢置信地道:“素商可是个女子。”
“只要容貌、身量过得去,男扮女装并非不可行,但要数年如一日扮成女子,必得有人加以指点,并为其掩护。”不等水夫人开口,应如是继续道,“我将十九带出火海,在他身上发现了黑虎玉佩,他说程素商早就见过此物,可在身份揭晓那日,程素商的表现却像是第一次见到它。”
程素商就是陈秋,白虎玉佩在他手里攥着,但凡看过黑虎玉佩一眼,怎会将之抛在脑后?因此,他只是装作一无所知,暗中将这个秘密视为可以利用的棋子。
“要想杀害任庄主,雨化丹必不可少,但在参汤里下药,有许多不确定之处,除开药力轻重和发作时机,先得保证任庄主将那碗汤喝下去,所以……熬汤用了十九送的那支参,只需在送来后略提一句,任庄主一定不会浪费这份心意。”
水夫人沉默了下来,却没有躲避应如是的目光,嘴角还挂着一丝笑。
“他既然早已知晓,就不该为此乱了方寸,除非是故意暴露行迹,为了掩护一个即将被我们怀疑的人。”应如是的眉眼间难掩疲倦,“那天夜里,你是故意挑在李帮主离开后找上门,屏退闲杂人等,让程素商变回了陈秋,等他失手后择路而返,再假装被其刺杀,为程素商圆了谎。”
水夫人的笑容终于敛去,问道:“居士认为妾身也是帮凶?”
应如是却摇了摇头,叹道:“不,你才是真凶。”
他亲自验过任天祈的尸身,对死因和时间做出了初步判断,也根据这些线索深入调查,先后揪出了徐半瞎、老总管、李义和程素商等人,案子算是圆满告破,但这些人都是帮凶,真正夺去任天祈性命的另有其人。
水夫人幽幽道:“即便是翠微亭主人,也不能口说无凭。”
“我让人帮忙打听过,为了筹备寿宴,大厨房连夜杀猪宰羊,放了大半缸的血,第二天却少了许多,只是不值一提,案发后更顾不上了。”
人血与猪血非常相似,最明显的差异在于味道,可当血液泼洒在野外,受风吹日照和蝇虫聚集,一些刑捕老手也难以分辨,应如是在夜探后山时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血腥气里暗含臭味,怀疑不尽是人血,但无证据。
“一旦对此生疑,后山就有可能是凶手布下的另一处疑阵,任庄主的真正遇害之地会是哪里?尸体身上还有几个疑点,尤其是尸斑分布位置与尸僵解除顺序互相矛盾,死人又是不会说谎的,除非……”手指在杯沿上轻点几下,应如是的目光从水夫人身上移向隔间,“是我被凶手迷惑,错判了死因和死亡时间。”
尸身上只有心口一处致命伤,若任天祈不是被无影剑杀死,凶器只能是更为细小之物,说巧不巧,应如是在案发前就拿到了这样一件器物,还跟他关系匪浅。
此时,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上面已经染了血,还破了个口子,里面是五根细针,针体微蜷,尖上还沾着发暗血迹。
水夫人那张平静的脸终于起了波澜,她喃喃道:“又是‘落地生花’……”
“这五根针,是我在剖开尸体胸膛后找到的。”应如是定定地看着她,每个字都像重锤一样击中心头,“静安堂被烧毁了,任庄主的尸体却没有。”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