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有理亏,没还嘴,默默坐下点起烟。有那么一会儿,屋子里只有田慧数落的声音。数落完了,她也不说话了,屋子便陷入死一般的沉默。往常吵架,常有母亲会过来批评常有,现在母亲没了,谁也不知道怎么收场。
不知过了多久,田慧抹抹眼泪止住抽泣,下地穿上外套,又把沉睡的儿子叫醒。
久儿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道:“妈妈,不是说不走了吗?”田慧没再说话,强行把他拉到地上,给他穿衣服。
常有站起来,看着他们的动作,不知说点什么。直到娘俩都穿戴好向门口走,他才梦醒了似的跑上去拉扯。
田慧把他甩开,平静而决绝地说:“一年内你要不把饥荒都堵上,咱俩就离婚吧。”
娘俩头也不回地走进院子。常有追出去,迎接他的只有阴冷的北风和满院没来及收拾的垃圾。
常有虽然时常觉得妻子不够理解他,但并不真责怪她。就女人来讲,她足够坚强也足够贤惠。
常父死后,常有的母亲在前街开了一家小卖店,一个人拉扯常有长大,日子还算过得去,但可能是劳累过度加上多愁善感,日积月累患上了很多慢性病,日常药物支出不断增加,家庭开支面临着巨大压力。常有和田慧相识时田慧在雪糕厂打工,每个月有两千元左右的工资,她没有像同龄的姑娘一样把钱花在吃穿打扮上,而是一分一分积攒起来。他们俩正是用这份积蓄结的婚。但因为产后田慧着急去上班,没有得到足够修养,得了很严重的后遗症,无法久站也不能见凉,不能再在厂子工作,只能出去打些零工,日子过得更加艰苦。田慧建议由她打理小卖店,让常有出去工作,但常有觉得打工也不能改变命运,没有同意。就这么着,田慧也没说什么,省吃俭用照顾着家庭,尽全力给孩子送到全市最好的幼儿园。
矛盾的爆发在半年前,那时候久儿上幼儿园中班,开始接触课外补习。学习的内容基本是为上小学做准备,简单的数学、英语、语文入门知识,所有这些学科如果全部都学并且一次性交齐一年的费用有优惠,只需要一万块钱。田慧知道家中有一万元的积蓄,让常有拿出来交上,常有却支支吾吾地不肯。后来他们争吵,常有告诉田慧一万块钱花光了。田慧跟他大吵一架,向父母借钱交上学费。但事情还没完,有一次常有不在家,有人过来讨债,田慧询问得知常有不光花光了积蓄,还跟亲戚朋友借了钱。她四处打听,震惊地发现常有居然背着她拉下了四万块的饥荒。她以死相逼,让常有说钱都花在什么地方了,常有死活都不肯。田慧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钱花在什么地方常有从没向任何人提起,但他始终觉得,钱早晚会还上的,五万块钱影响不了他的人生。他需要的是时机而不是急急忙忙把自己的人生投入到某件不喜欢的事情上,用一辈子的庸庸碌碌换来自欺欺人的安稳。
怎么就对我这么没有信心呢?常有满心冤屈,却无人诉说,只能默默回屋面向母亲的遗像。他越发觉得爱情什么的都是扯淡,一个人活在世上,能给予最大理解的永远只有自己的母亲。很不幸,他现在失去了那个唯一信赖、理解他的人。
他默默注视着烛光中母亲的照片,悲伤阵阵袭来。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睛酸胀,转移目光的片刻,遗像旁一点金属光泽跃进视野。
他打开灯,看清那是母亲用来压寿衣的糖果盒子,当时情急,被他随意放在了箱盖上。
盒子有些年代,铁的,绿漆斑驳,一面画着白白胖胖的小孩,另一面是两个凸鼓的字“家庭”。看起来原本应该是一对,另一个盒子会写“和睦”或者“美满”的字样,但他家只有一个。
他晃了晃,里面沉甸甸的装满东西,大多数是不动的,只有一个很小的物体撞击铁皮发出清脆的声响。
回忆往事,他不记得母亲曾经拿出过这个盒子,一时有些好奇母亲在里面装了什么。
第02章 一枚纽扣
常有拿着盒子回到炕沿边,用力打开。盒盖很紧,随着“砰”的一声响,有东西甩到炕里散落开来。
他捡起来看,首先看到一张贴着黑白照片的类似于奖状的结婚证书,照片上父亲意气风发,母亲年轻貌美。再看其余的,是真正的奖状,“先进个人”“劳动模范”“行业标兵”等等,有父亲的也有母亲的,父亲的居多。
一股酸楚漫上鼻尖。这大概是母亲最珍贵的东西了,是他们的青春,是努力奋斗的见证。常有一张张收拾起来,小心叠放,想象着父母年轻时的恩爱与勤劳,如果不是九十年代的下岗潮和那场意外,他们大抵会一直幸福地生活到现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