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说:“我爸的车最快了,放学时别人都堵在门口,我最先到家。我最棒!”当然,常有注意到过每次放学时常久看着同学登上高大吉普车投来得意目光时的羡慕。
时间流逝,更多车辆汇聚,跟他家庭条件差不多的家长纷纷骑着电动车扎到校门口,田慧也在其中。而后放学铃响起,孩子们以班级为单位被领到大门口,有的孩子有说有笑,有的孩子吵闹着要买门口的好吃的,有的家长拿着玩具,常久则是默默地跟老师挥手再见——即便老师根本没有注意他,拉住母亲的手,母子俩悄无声息地离开。
能看他们娘俩一眼,常有已经心满意足。他朝不同的方向驶去,心里暗道:“相信我,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回到家时天黑了,宁静的村庄里回荡着狗叫。常有打开灯,尽量避开母亲的遗像寻找于阿姨口中的日记本,他觉得日记本肯定会留下,因为母亲几乎留着他们两口子年轻时候用过的所有东西,应该不会把最能代表记忆的日记丢掉。然而他翻遍所有箱子柜子,又找遍所有夹空,均是一无所获。他想了想,又锁上门回到小卖店。
小卖店是母亲一手开起来的,那年厂子黄了以后,设在这里的代销点也搬走了,政府鼓励下岗工人自主创业,常母用自己分得的那套家属房跟别人置换了临街这个小一些的房子,经过简单改造,变成可以经营的门脸。时至今日,常有都记得冬天时母亲骑着三轮车把他罩在一个塑料棚子里到城里批发点进货的情景。为了省几毛钱,母亲叉着腰跟人家讨价还价。
小时候他从来没关注过母亲是不是漂亮,现在想起来,当年的母亲跟人吵架的模样也一定很美吧?
房子有里外两个屋,原本临街的大屋是卧室,里面的小屋是厨房。改造之后卧室的炕扒了,修了一条火墙,火墙对面是玻璃柜台和箱柜一样的货架。天气凉的时候母亲就把火墙烧热,顾客过来买东西会在那上面坐着拉家常。里屋的厨房原本只剩下一口锅,其余空间用来存货。常有接手之后才又在那里修了一截短炕,因为那时候有一些外地来打工的人在附近租住,这些人早出晚归,基本都是大清早或者晚上过来买东西,住在这里可以方便他们,也能多赚一点钱。
也许母亲把日记藏在了小卖店的某个地方,毕竟她不会想让孩子了解自己的心事。常有一边鼓励自己,一边翻找小卖店所有能装得下日记的空间,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还可能在什么地方呢?常有回到柜台前思考,忽听窗外的道路上响起脚步声。
来者是吴大叔,买了一瓶酱油。付完钱后,吴大叔道:“常有啊,我来前儿道上听着厂子那边呼啦呼啦地好像有很多车,你知道是咋回事不?”
常有不以为意,“叔儿您别大惊小怪的了。从这边绕路走能避开城区上国道,有车正常。再说您都离厂多少年了,厂子跟您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咋回事还能咋的。”
大叔忧心匆匆,“别的我倒不担心,我就担心那个看门的老张头子,别碰着偷东西的再把他伤了。他这人轴得很,这么多年厂子里的东西看得死死的,谁要真是动了歪心思,保不齐他跟人来硬的。”
常有大笑,“这都啥年代了叔儿,光天化日,哪还有敢明目张胆抢劫的。您赶紧回家歇着吧。”
大叔不敢反驳,却又不想走,迟疑一会儿,他道:“要不你陪我过去看看去吧。万一真有事儿呢。”
常有很理解这些国企职工对厂子经久不息的眷恋情怀,不打算再争竞,“有事儿您也帮不上忙。这么着吧,你先回家,我过去看看去。”
大叔眉头舒展,似乎又觉得给常有添了麻烦,不太好意思。常有穿上衣服,拿上手电,爽快地说:“这事儿包我身上了,你安心回家等着,有情况我回来跟你汇报。”
那时是晚上八点多,村庄里寂静无声。常有跟吴大叔一起出门,果真听见水泥厂方向有隐约的轰鸣。大叔叮嘱他多加小心,目送他朝那个方向走去。
计划经济时代东北作为全国最重要的重工业基地兴建了很多工厂,水泥厂就是那时候建起来的。后来国企改制,大部分工厂转包给个人继续经营,附近这三座工厂因为没有区位优势,机械设备也相较落后,迟迟没有找到下家,占有留守名额的职工陆续调走后,这里就被彻底遗弃了。小时候常有唯一做过的不听话的举动就是跟玩伴偷偷到水泥厂“探险”,还曾被一个留下看守的职工找过家长,长大后他很少到那边去,那个职工也变成了老头儿,时不时过来买点东西,跟他吹嘘这么多年在自己的看管下厂子一粒沙子都没丢过。
走到村庄尽头,墙壁、办公楼和厂房开始占据视野,水泥厂的窑炉和各种高大建筑、机械插入晴朗星空,深沉而壮观。在这恢弘的景象之中,几点灯火闪现,机械轰鸣变得更加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