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突然猛烈地摇晃起窗外的遮阳棚,继而大雨拍打窗子,外面好像瞬间换了世界。沉默许久,常有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站起身,向组长告辞。组长说可以派车送他回家,被他拒绝。
后赶出来的年轻大娘眼神询问组长真的要这样让他走吗?组长回答道:“你记得新兴的社区商业吗?他是个很有商业头脑的人,也有一种天生的服务意识,就是历练还不够。咱们得让他经历更多的痛苦,迅速成长。”
尘埃落定,常有冒着大雨往家骑车,半路途中电动车没电,他就踩进积水里推车赶路。雨越下越大,伴随着还有今年的最后一场雷电,分叉电光接连照亮厚厚的云层,仿佛要把天空劈开。到家时他浑身湿透,却丝毫没感觉到寒冷。
他沉浸在自己的内心里,并没有对母亲的责怪。厂长最后说的话起了作用,凭借他的感知,不管母亲当年做过怎样荒唐的事,在养育他的这些年中也已完成了自己的救赎。
折磨他的是一种心疼。父亲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而为了家庭,为了孩子,他放弃自己惯用的暴力,放弃尊严,独自承受这份重创。他向坏事妥协,委曲求全,最后换来这样一个结果,可以想象在知道自己就要死了的时候他心中该有多么悲凉。对世界的失望让他最终做回自己,指认凶手,想让罪恶得到惩罚,想为自己遭遇的不公平讨个说法。但这个谋杀做得太精明,也有太多巧合,没有这枚扣子谁也无法认定凶手。
一种古怪的冲动在心底滋生,越来越大,常有想到向派出所举证——涉事的人都死了,不会对任何人产生影响,而把安全生产事故改为故意杀人却可以慰藉父亲的在天之灵。
第14章 雨夜访客
常有拿起电话,拨通组长的号码说了自己的想法。组长又是那副失望的语气,“所有人都不在世了,即便警察还原真相,法律也无法再惩罚任何人,所以其实你还是在考虑你自己的感受,你想为自己的情绪找一个宣泄口,卸下这个重担。但身为男人,你要学会承受重担才能有所作为。当初我答应你父亲不向任何人提起这个秘密,这么多年就守口如瓶。我作为一个异姓兄弟都能承受这些,你是他的亲儿子难道不应该承受更多吗?放下这件事情想想以后吧孩子。”
放下电话,悲伤到达极点,常有伏在炕上嚎啕大哭。风雨更猛,拍打玻璃,挤进门缝,仿佛要把这座小屋撕碎。
许久,一阵敲玻璃的响动传进常有因缺氧而蜂鸣的耳朵。他支起身子细听,听见含糊的人语,“有人吗?方便进去躲躲雨吗?”
他赶忙抹掉脸上的泪痕,向前屋走去,看见一个人影印在玻璃上。他打开灯,看到是一张干瘦的老头的脸,于是过去把门打开。
老头进屋,停在门口,连连鞠躬感谢,雨水顺着头发和裤管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面上流淌汇聚。他一边清理脸上的水一边满含歉意地说:“不好意思,等一会儿不淌水了我帮你收拾。”
常有轻松道:“没事,咱这大小也是个公共场所,你随便坐一会儿吧。”这时他意识到屋子里竟然冷得像个冰窖。
他走到后屋,发现暖瓶里的水还热着,倒了一杯加入点糖拿到老人面前,而后返回后屋升起灶火。
火烧起来,他再回到前屋,递给老人一条毛巾,又拿出自己干活的衣服,对老人说:“我这也没啥像样的衣服,你要是不嫌弃就换上,把你的衣服放在火墙上烤一烤,雨停之后就能干。”
老人再次感恩,擦干头发后,接过衣服开始换。常有为了照顾他的感受,送毛巾时多在后屋停留了一会儿。
换完衣服,老人把自己的衣服对着充当垃圾桶的油漆桶拧干,小心抻平褶皱后铺在火墙上等待温度上来。
那是一身正装,黑色的西服西裤,白色衬衫,还有一条暗红色的领带,不过都很旧,套在里面的毛衣毛裤都带着补丁。
这种着装是八九十年代的人们的体面,能一直保持这个习惯的当年大都比较有知识涵养。
忙碌过后,屋子的温度渐渐升高,常有坐回到柜台里,询问老人要不要吃点什么。老人表示自己在火车上吃过了。说话时常有看到老人身边放着一个用方便袋包裹着的旧本子,雨中赶路时,应该被他掖在怀里,表面不是很湿。
常有从口音中听出他是本地人,但容貌全然陌生,于是问道:“大爷您是从外地探亲回来的吗?”
老人回答:“我是这里人,一直在外地生活,这次回来是想看望一个故去的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