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成升平模样。 以凡人之躯追逐神明,只恨时间太短,所以他从未思考过神明会消散在他面前,为了他,不,为了黎民百姓,化归天地之间。 这场临时的登基委实太过草率与仓促,三日的时间,绣娘就算是有再精湛的技艺,也不可能立刻绣出一件精美无比的礼服,殷容不愿意将他父皇登基的那件修修改改,穿在自己的身上———他宁愿穿一身没有什么绣纹的天子冕服,也不要穿那一身看起来华丽的衣裳。 礼部拗不过他,整个宫里的绣娘轮番在岗了两天三夜,才勉强做出了一身天子冕服,只是细节却始终逊于历代帝王。 可殷容却满意这身衣服,即使只是粗糙赶工的成品,也是属于他的,不是别人的施舍。 他穿着这身只属于他的衣裳,笑盈盈地展示给他的上神看,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高兴。 那一夜,上神的肯定安抚好了他。 他现在只高兴他要成为上神的人皇,他要向上神给他讲的睡前故事里的一样,做一位为天下百姓鞠躬尽瘁的圣君。 那一天,上神同他说了许多许多话,细细地叮嘱着他,像是在叮嘱没长大的孩子。 殷容那晚睡得很踏实,哪怕后半夜风雨大作,也没能将他吵醒半分。 第二天破晓,他从晓雾的惊呼声中醒来,那件挂在他床榻边的、仓促赶工的礼服,此时金线银丝、玉石连缀,精巧得不似人间。 除了上神,不会再有人为他这般费心了。 殷容睁大了眼睛。 那天的登基很顺利,殷容站在高高的祭台上,虔诚地诵着祭文,他无比希望上神会在此时出现在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可没有。 一直到登基的所有流程都结束,什么都没有。 是他成为了“人皇”,上神将一切错乱的命运拨回正轨,所以不再滞留人间吗? 那套不似人间的天子冕服在入夜后一点点褪去光彩,又变回了曾经那般平平无奇、赶工而至的粗陋模样。 殷容莫名地有些不安。 他在心中安慰自己,没关系,这可能只是上神短暂地施加在冕服上的法术,法术的时间到了,自然会变回原本的模样。 他下意识地去袖子里掏他从不离身的小泥偶,可小泥偶也变得不再灵动了,有种呆愣与刻板的错觉。 ———他无法联系到上神。 登基后没多久,各地都传来喜讯,久旱的地方落雨,洪涝的地方雨停,瘟疫忽然有人灵光一现得出了药方,地龙也停止了翻身...... 殷容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小泥偶的动作也越来越刻板,越来越缓慢,【筮日】那天,它忽然就不动了。 那是殷容定好的加冠日。 殷容等了又等,从不食言的上神却没有来。 在礼官不赞同的眼神里,殷容在正宾的站位,轻轻放下了他从不离身的、已经不会动的小泥偶。 初加缁布冠,二加皮弁,三加爵弁———这本该由正宾完成的事,殷容全都自己做了下来,哪怕所有人都觉得怪异,都觉得不解,都在好奇究竟是怎样胆大包天的人,才敢缺席天子加冠的正宾。 殷容不管旁人的猜度、同情,愤怒抑或心疼,他只是认认真真地走完了流程。 上神未至也无妨,上神对他的偏爱与祝福,不需要这一刻来证明。 加冠完成后,殷容弯腰从正宾的位置收回了他的小泥偶,他垂眸摸了摸小泥偶圆圆的脑袋,又摸了摸它脖颈上的绿流苏。 [以世俗与人间的规则来判定,上神,我今日......成年了。] 第66章 元鼎五十七年, 殷容登基的第一年,他总是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总觉得上神会回来, 面对大臣们上书请求更改年号的折子, 他提笔一一认真驳回。 再等等、再等等。 上神没有出现在他的登基典礼中,没有出现在他的加冠仪式上,更改年号.......他不想再错过。 没人懂他无谓的坚持,只有他身边亲近的人, 或许从这坚持中窥见了几分缘由。 从春日等到夏日,从蝉鸣等到叶落,殷容没等回上神,却等了到了身边亲近之人的死别。 ———晓雾死了。 原来人世间的离别,永远都猝不及防。 他记得那只“祥瑞”,有着一身雪白的皮毛, 生着一双极罕见的漂亮蓝眼睛, 像是故事里那朝圣的雪山之上冰湖里堆积的料峭坚冰。 那是一双兽类的眼, 因为人的眼神不可能那般纯粹, 所以冰湖中泛起血色, 他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雪白的身影灵巧,在殿中像一道白色的影,殷容只迟疑了片刻, 没有立即让人就地诛杀,那道白色的影已经朝他扑过来, 只是身边人为他挡了一下。 正常的兽类爪子不该有那么尖锐,轻而易举便抓破了有些厚度的秋裳,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这只“祥瑞”最终死去。 殷红覆盖了雪白的皮毛,但冰湖里, 料峭的坚冰融化成了水,从湖的边缘流泻,浸透白雪。 好在从今往后,这片湖将会永远平静,湖水不会再拍打坚冰,一切都归于死寂。 他坐在这里,并不代表着永远的安全,有异心的人会挖空心思,利用一切来害他,这只是一个开始。 这些年他早该习惯,他本来也习惯了,只是上神的消失令他培养出的“无坚不摧”露出了些许缝隙———于是别有用心者便拿着刀斧利剑,试图凿开这条缝来敲骨吸髓。 有上神在的时候,好像什么都不用怕,可现在上神不在,他才是所有人的依靠。 缝隙在鲜血之中消失了,可死去的人却不会再回来。 晓雾下葬在漫山金黄的秋日,金灿灿的落叶里,多了一座小小的坟包。 殷容为她斟了三杯酒,想起初见时,他挑定的这位得力助手被人压着跪在地上,浑身狼狈,眼神却有着一股不肯服输的狠劲——— “效忠我,换你活命。” “成交!” 于是本该在那天寂静在深宫枯井里的侍女,有了新的、短暂又绚烂的人生。 ...... 殷容度过了十年来最难捱的冬日,彼时他万人之上,天下至尊,却依旧觉得冷。 大雪将天地化作茫茫,殷容看着那飘落的鹅毛大雪,在心中冷静地给了自己一年的期限。 再等一年,上神若还是不出现........他就放下,永远地放下。 元鼎五十八年结束,冬日又至,上神没有来。 元鼎五十九年春,殷容将旧年号“元鼎”改为“景明”,这一年,便也是景明元年。 他在这一年于大殷上下增设慈幼局,加开恩科,广揽有识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