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呆呆地看着他,没有泫然欲泣,没有泪光盈睫,只是茫然地:“鹤卿。” 阿玦从没露出过这样脆弱的神情,可这时候却真实到没有半点虚假,好像他就是阿玦,那个无数次他午夜梦回,让他心间悸动的阿玦。 他真的没有生出一点私心,想要留下这个心魔吗?这个心魔是世间上最接近阿玦的存在,好像他存在,阿玦就存在。 他不是圣人,他也有一瞬间动摇过。 可他更知道,如果顺着那一瞬的动摇留下他,他就会成为自己最不齿的那种人———爱不是万能的借口,不是私心私欲的理由。 他的目光落在阿玦身上,好像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又好像.......只是在看他。 鹤卿最终转过了身。 他路过那对龙凤花烛,那对龙凤花烛上已经有了明显的裂痕,透过裂痕的空隙不是墙壁,而是一片深沉的虚无,虚无蔓延开来,吞掉地面上泼洒的烈酒,一对匏瓜隐入的虚无里,相连的红绳也消失殆尽,百子千孙帐一寸寸碎裂.......一切都在表明,梦境要结束了。 轻得像烟尘一样的声音在身后呼唤他的名字,虚幻中带点眷恋——— “鹤卿。” 鹤卿站在喜房的门外,他的手按在门框上收紧,他听见了,可他没有回头。 虚无吞噬了最后一点光芒,恍惚间,他看到小院里的长桌,桌上的菜肴与糕饼犹带热气,而那白蜡却已燃烧殆尽。 阿玦阿玦,玉有缺。 他当年或许不该给阿玦取这个名字,仿佛冥冥之中情浅缘浅,难两全。 他看着那白烛在桌面燃烧后凝固的蜡,想起那个大胆的、直白又热烈的“心魔”,想起那个带着甜味的亲吻,想起灌入喉咙中的酒,想起那脸颊上的绯红,想起那些可怜巴巴的、像是讨好的话....... 他眨了眨眼睛,泪水浸湿了眼睫。 到底谁是笨蛋? 好吧,就当他是笨蛋,就当那全部是心魔。 ...... 一墙之隔,终于从小黑屋里被放出来的20863立刻看到了它置顶信息的提示,属于鹤卿的执念正在以缓慢的速度匀速下降,很快就要达到安全线。 【宿主———】20863疑惑,【你在鹤卿的潜意识里做什么了?见效这么快?】 [演了一场心魔戏。] 20863:【他信了?】 宴明看着那堵墙,垂下了眼睫,他的心跳很平稳,20863看不出端倪:[没全信。] 20863好奇:【没全信为什么会降?】 宴明转身向外走:[你猜。] 【这我怎么可能猜得到!】20863在他脑海里抗议,【人类的情感复杂得要命,我又不是人类!快说快说!】 [因为心魔身上有书灵的影子。]宴明告诉20863真正的答案,[所以他选择了放手。] 那场心魔戏,有太多太多或许。 心魔说的是真话吗?未必。 心魔说的是假话吗?也未必。 或许书灵最后的散灵早与心魔纠缠在一起,这些举动究竟是出自鹤卿的欲/念,还是书灵残留的些微本能,根本就无法再分清。 鹤卿无法忍受阿玦因为他的欲念而变成另外的存在,那是一种侮辱———他只有放手,也必然会放手,消灭心魔的同时,放那些散灵自由。 20863还是没太听懂,但它觉得它再问下去,就会变成真正的笨蛋。 管他呢,总之降下来就好! 月色照耀着空荡荡的巷道,传来零星几声蝉鸣。 影子隐没在拐角,夏天就要过去了。 第89章 他的寝卧好像同以往一样没什么不同, 处处都有铜镜,处处都有笼子,红纱依然从房梁向四周缠绕, 掩映着其中的青羽。 顾铮躺在厚实的地毯上, 仰头看飘飘摇摇的羽毛串,这串青羽看起来与以往没什么不同,但顾铮知道,里面已经没有属于小雀的羽毛了。 那天的火堆边, 那个所谓的观妙大师说“前尘往事,云散烟消”时,他以为是句假惺惺的托词,是一句高高在上的恶心宽慰,却没想到,那是确切的判词。 换作以往的顾铮, 他会将那观妙大师抓来, 不择手段地拷问出他想知道的一切, 甚至想办法让小雀上他的身———世间如同泥沼, 他并没有太多留恋, 也无所谓别人如何看他,更无所谓他名声如何。 但将文安王压解入京后,入夜他便开始做梦, 他是极少做梦的,却一连十夜, 频繁梦到小雀。 他总是在穿过那条柳丝袅娜的回廊,总是在走入那寂静无人的院落,总是在推开那扇带着血腥气的门,然后看到满身是血的小雀, 之后一切都消失,只剩那块浸满血的假山石。 血腥萦绕在鼻端,好像从夜里蔓延到了白昼,他有时会恍惚一瞬,好像触目可及的所有东西上都沾着红———那是小雀的血,从他身体里流出来的血。 一只小小的雀鸟,怎么会有这么多血呢? 顾铮不明白。 七月半,七月半。 今日是七月半。 七月半,鬼门开,户户门窗闭。 顾铮反其道而行,他推开门,推开窗,点亮屋里所有的白蜡烛,风从窗口灌进来,卷得满屋红纱乱舞,红纱撞上各种大小不一的鸟笼,碰撞间发出或清脆或沉闷的响声,阴冷诡异。 蜡烛的光照亮昏暗的铜镜,映出顾铮此时的模样,披散的黑发,惨白的肤色,黑极黑,白极白,看起来像是黄泉里爬出来的艳鬼。 顾铮盯着镜中的自己,突兀地笑了一下。 “会吓到你吧。”他说。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几天前他已经不再做梦,不再梦到那像萤火一样四散的光点,不再梦到那浸满了血的山石,但那血腥气缠绕在他身边,似乎永远都不会消失。 顾铮勾开凳子,坐在铜镜前,模糊的光里,映出黑发中一双阴沉沉的眼睛,他伸出手,于是镜中的人也伸出手,镜中镜外,两处指尖点在一处,如同魂魄与皮囊坐而对望。 窗外卷进来的风更大了,红纱随风漫上顾铮肩头,缠绕他的脖颈,遮住他的眼睛,视线里一片红色。 透过红纱,镜中的自己更加模糊,顾铮看到自己的肩上,突兀地多了一只白皙的手。 镜中的顾铮勾唇笑起来。 他捉住那只白皙的手,冰冷的、没有一点生气。 “小雀。”他将脸颊贴在那只冰冷的手上,轻声喃喃,“我捉到你了。” 他抓着那只手向下拉扯,于是同样冰凉的身躯贴在了他身上,铜镜里的顾铮背后,出现了沾血的青羽衣。 从未在空气里消失的血腥味浓郁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