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觉得周遭的事故其实是和自己有关的时候,他的脑中也曾有过一片空白。他跑去找妈妈,扑到她怀里哭。
那时惨死的,是家里的兔子。
妈妈看起来并不惊讶,只是紧紧搂住五岁的他,不断地说:“小尘不要多想。和你没有关系。和小尘没有关系。”
从钢琴老师变作村妇。妈妈放弃一切追逐所爱而来,而她的所爱被自己所杀。而后,自己又逐渐夺去了她所有的依靠。
不是她克死了他的爸爸,他的爷爷,他的奶奶。
而是他杀死了她的丈夫,她的公公,她的婆婆。
他的身体里寄居着一个滴答鸣响的炸弹,唯一不会炸死的,只有身为它宿主的自己。他甚至不知道它怎么作用,如何作用。只听它在自己怀里冷静地跳动。滴答。滴答。
滴答着夺去妈妈所有依靠。滴答着泯灭她所有欢愉的希望。滴答着把她逼迫得几近疯狂。
而这声音来自她怀胎十月,生产时因为疼痛捏断了自己手指都毫无知觉,这般痛苦才艰难产下的,亲生儿子。
不知何时连她都会无知无觉地加以毁灭的,亲生儿子。
滴。答。
电影里一只雌企鹅丢失了它的孩子。它茫然四顾,看着其他雌企鹅将自己的孩子护在腹下,神经质地跟在它们身后。
妈妈跪倒在地开始痛哭。解尘踮起脚,伸出自己并不宽厚的臂膀,揽住她抽动不已的脖颈,用小脸蹭住她冰冷的耳际,慢慢地说:
“妈妈,猫已经被冻死在雪里了。你可以飞了。你可以飞走了。”
妈妈。
七
视野被蓝白色的天空填满,自己像是冰川近海处结出的琥珀。血液正一点点的冻结,血小板们僵硬的晃动,如同一只只试图破冰的小舟。
到底过了多久呢?从他离家独自爬到匕首的锐尖到现在。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一开始还在不停的哭,后来就觉得很累。手脚都无法动弹。
这里果然非常冷。覆盖着经年不化的雪,甚至连踩上去都不会失陷的坚硬。足以冻死自己,和所想的一样。
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本身麻痹的身体正如释重负般被温暖一点点融化,这就是回光返照吧。他想。
“还有意识。西门,帮我一下。”
耳中忽然滑入片段人声,虽然模糊,但能隐约辨识出是个好听的男音。他努力睁眼,被冰冻结的眼睑却只张开了小小一道缝隙。缝隙里不断闪过忙碌的人影,灰蓝色的天空正被他们切割成不断变化的各形斑块。
有什么开始将他一点点托起。
“轻一点。”
“其洛,尚裳那边已经完成了。”
“好的。走吧。”
人影像是闪电下的大地须臾洞开,放出了整片天空。他猛然睁大了眼睛。
冰蓝天空中正翩然而过,一只蝴蝶。
八
恢复意识后,他像是力竭而落的箭矢。这个组织里能够让妈妈恢复,仿佛从未受到伤害,仿佛从未有过他这个儿子的能力者不止一个。他并不担心。也无从担心。
因为他发现无论作何决定,都会后悔。
年仅八岁,他却已知道她必将成为记忆酿就的烈酒,一触即醉,生不如死。
他只觉全身的气力已被抽空,徒留体内的炸弹四处流窜。他只能任由它肆无忌惮地炸毁身边的桌椅,烧焦组织里的人拿来的特殊仪器,或者弄折谁的腿脚手臂。只需片刻的意识空白,下一秒,他就会身处自己创造的事故现场,却完全不明白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和以前一样。
即便满心愧疚,却无可奈何。连对不起都没有资格说。直到那天,那个救助他的麦色皮肤的青年来到他的房间:
“我开始也不会控制,身体里像是存着随时可能炸裂的弹药,要是只在身体里炸还好,关键是莫名其妙就会伤到别人。我们的能力很相似。”
他终于抬起头来看面前银发的大哥哥。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里是不是写满了疑惑和渴望,只见眼前的英俊青年对自己温柔一笑:
“你知道么?把人体胰岛素dna的碱基排列配成乐谱,和肖邦《葬礼进行曲》第三乐章的中间部分很相似哦。”
“…….”
他仍然不解,所以继续沉默——他只知道救了自己的这个组织是异常者的集合,难道他们还从事科学研究?
似乎发现了他的疑惑,银发青年笑着解释道:
“我只是举个例子,就是说,音乐可以帮助我们掌控那个炸弹。”
停了一下,青年笑意更深:
“所以,要试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