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位,他承先帝遗诏,出任右相。 这一年他二十二,正是意气风发,大展宏图之年。 这一年,亦是他得知自己旧疾复发,命不久矣之时。 好累。 说不清哪里累,纪宁只觉得脚下的路越走越长,眼前的宫门像一个个漩涡,在把他一点一点蚕食吞噬。 渐渐的,他眼前变成了一片漆黑。 渐渐的,他沉进了那片漩涡里。 意识丧失的瞬息,纪宁向天许愿,他许愿这一切都是一场梦,许愿他早已葬身火海,不再醒来。 第2章 前路 阿醉从军营将袁四五请来时,厢房内外已被围得水泄不通,他拽着身后四十来岁的黑面糙汉破开人群。 进门,床榻上纪宁阖着眼,鼻息奄奄。 阿醉挥走侍奉左右的丫鬟,“袁师傅你赶紧瞧瞧。” 袁四五跑了一路,此时连急喘都来不及平复,他大腿一迈,撩起衣袖跨上矮凳,伸手探上纪宁的手腕。 肌肤相贴,探出的竟是一股将死未死的脉象,袁四五心下一惊,脸上跟着变了神色。 阿醉紧张道:“如何?” 袁四五不答,伸手指向门外。待阿醉将外面的人清干净,他方才问道:“你家主子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 “这次出巡正好赶上南方暑季,主子一入南界就各种不适,先前都是靠你给的药维系。论起最不对劲的,还得是今早回府后……” 阿醉将今早纪宁的异样托出,听完,袁四五的表情沉得骇人,半晌后他终是开口,语气却带着震慑: “接下来跟你说的,一字一句都不能让你家主子知道。” …… 纪宁是被一阵药气熏醒的,醒来他就看见站在窗边的袁四五和蹲在瓦炉前煎药的阿醉。 前者急急嚷嚷地指挥着火候,后者眼眶透红,摇着蒲扇一言不发。 纪宁缓了缓,从床上坐起身,“袁叔。” 袁四五回头,“还知道我是你叔,不是你养的畜生。小子你收了我这条老命罢了,临行前我叮嘱你的话全当狗屁了!” 边说着,袁四五走到他跟前,捞起他腕骨凸起的手腕颠了颠,“看看,瘦的跟个鸡仔没两样,也好意思往外说自己是一军统帅?” ? 如?您?访?问?的?w?a?n?g?址?发?B?u?y?e?不?是??????ǔ?????n????0???????.???ō???则?为?山?寨?佔?点 纪宁自觉理亏,不敢反驳,可不远处的阿醉却急了,“袁师傅你轻点!” 袁四五回斥,“少吭声。当你家主子是瓷娃娃,颠两下就散架!” 阿醉语塞,眼眶更是红,默默背过身继续熬药。 见状,纪宁目光流传在二人间,掂量着两人的神色怎么看都觉异样。 尽管心里有底,但他还是有意问道:“袁叔,我这次可是旧疾复发?” 此话一出,屋内静了一息。 袁四五欲盖弥彰,“甭说这屁话!我还活着你就死不了,小病小灾的也值得你担惊受怕?” 说着,纪宁便看他侧开身,躲开了自己的目光。他一笑,心底涌起一阵悲凉。 实在太明显了——阿醉红了的眼睛,袁四五躲避的神色。 上辈子他怎么就没有察觉呢? 上一世袁四五也是这样同他说,说他的病并无大碍,好好调养便可治愈。那时纪宁念在幼时随父出征,几次重伤都是袁四五一手救回的缘故,并未对他的话生疑。 只是自那之后,他又恢复了每日食药的日子,且用药一次比一次重,身子却一日不如一日。 直到三个月后,他在御宴回程途中吐血昏厥,袁四五这才将真相托出——原来那时他已旧疾复发,药石无灵,活不过二十八。 明知对方在欺瞒,纪宁却没有任何想要拆穿的念头。他谢过袁四五,道:“袁叔费心了。” “净说些鸟话,你这身板我最清楚,我不费心谁费心?”袁四五挥手,“好了,你歇着,该吃药吃药,我回军营再给你研究几服药方。” 袁四五一走,房中只剩主仆二人。 纪宁看向瓦罐前的阿醉,心中百感交集。 前世他离开时,守在身边的就只有这一人。 他太想问问眼前的人,问他上一世是否有遵照自己的遗愿布完最后那场局? 问他上一世自己呕心沥血打完的那场仗,换得了启朝几时安宁? 问他自己死后,故人们可都好? 可怎么问呢? 怎么问得出答案呢? 瓦罐前腾起一帘热雾,纪宁看见阿醉端着药碗转身,朝他走来…… 京都城耳目众多,和前世一样,纪宁在宫中晕倒一事过了不到两个时辰,便有人争先上门探病。 其中真心探望的、借口打探实情的,纪宁悉数都知道。 他一贯不喜在人前示弱,遂让阿醉替自己收拾了收拾,掩盖住病气后挑着见了几人。 待骚动平息,已是傍晚。 书房内,阿醉为纪宁披上外衫,“主子歇息吧。” 接待了一天的来客,纪宁早已倦怠,他朝门外掠了一眼,却道:“不急,还有事。” 阿醉不明,正想问还有何事,就听屋外回廊响起哒哒足音,不多时李管家停在门口。 “大人,宫里来人了。” 纪宁点头,取下披着的外衫递给阿醉,整了整衣襟起身迎接。 前后不过半炷香,就见海福带着一队人马捧着大大小小的物件步入内院。 “老奴参见大人。” 纪宁抬手,“免礼。” 海福噙笑,悄默声打量完人后才说明来意:“陛下听闻大人抱恙,特遣老奴来探望,大人如今可还有不适?” 纪宁道:“烦请公公转告陛下,臣身体并无大碍。” 听见如此回答,海福登时松了口气,想来他今日的罚是免了。他笑道:“陛下体恤大人南巡辛苦,遂于三日后设接风宴,届时还请大人赴宴。” 眼下发生的一切皆在纪宁预料之中,他默声点头,算是应允。见此,海福笑着看向身后。 “这些都是陛下叫奴送来的,陛下口谕,若大人都喜欢便都留下,若有不喜的,陛下再遣人送些别的过来。” 闻声,纪宁看向院中。十几二十人的队伍,人人手捧漆盘,盘中陈列各式珠宝奇珍,阵仗好生阔气。 奇珍异宝他不感兴趣,但圣意不可违,他行礼,“多谢陛下。” 他一松口,海福忙指挥宫人将东西放进屋,唯独留下了末尾捧着漆盒的小太监。 海福笑得一脸殷勤,“大人,陛下特意叮嘱,此物一定要让你过目。” 漆盒打开,映入眸中的是一件官服成衣,通体玄青,金丝做绣,绣的是龙鹤腾云。 再次见到这身官服,纪宁还是愣住了。 旁侧阿醉更是惊愕,唯独海福仍旧笑着:“玄青位尊,金丝价贵,实乃陛下荣宠,望大人心知。” 玄青位尊,金丝价贵,龙鹤腾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