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宁从万岁殿出来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海福亲自送他出的门。 到了殿门口,二人话别,临走时纪宁却见海福一脸的笑态。 他顿足询问:“总管今日有喜事?” 海福连连否决,“大人说笑,哪儿有的事。” 他掩下心中想法,“老奴是看大人身体已然恢复,心里高兴。” 纪宁并未多想,道了句“有心了”,走向停在明台下的马车。 海福目送他远去,嘴角露出一抹蹊跷的笑意。 今日他守在书房外,虽不知帝王同右相聊了什么,但足足一个时辰,他都未曾听到二人发生争执,实在很难不惊喜。 这宫里的事一天一个样儿,尽管旁人对帝相的关系揣测不息,但海福清楚,二人的关系再不济,都不会有外人说的那般不堪一击。 近来,他甚至从帝王身上察觉到,二人关系多了一丁点别人不为所知的“微妙”。 纪宁掀开车帘入内,便瞧见淮兰花抱着那卷圣旨,坐在位置上打盹。 眼见自己靠近她都没反应,纪宁心下一动,蹑足往前走了两步,朝那卷圣旨伸出手。 下一息,一记巴掌晃过,不轻不重扇到他的手背上。 “啪!” 他吃痛缩回,抬眼就见淮兰花打着哈欠看着他。 “什么时候学的偷鸡摸狗的招式?” 纪宁脸上一臊,散下袖子遮住手,“伯母没睡。” “没敢睡沉,怕打呼噜。”淮兰花扶了扶腰,“聊什么了,这么久才出来?” 纪宁招呼外边的马夫启程,就坐后回答:“同陛下聊了聊往后的打算。” 淮兰花眼风一瞟,“往后什么打算?” 马车晃晃悠悠往宫外去,想起方才萧元君说的那些话,纪宁低头沉吟半晌,虽叹了口气,却是一副轻松之色。 他答:“兵来将敌,水来土堰。” 心知这“打算”自己插不了手,淮兰花听听便作罢,没有继续细问。 新春的热闹渐渐淡去,晃眼间,距离定北军回疆的时间只剩两日。 虽说只有短短两日,但淮兰花一刻都没闲着。 离京前一天,她带着家丁将纪宁的卧房好好拾倒了一番。换了家具摆件,做了新衣新鞋,细致到连四季的布袜都替纪宁一一备齐。 入夜,二人对坐房中,对月小酌。 淮兰花拿出藏了两日的卷轴放到纪宁面前,“这东西,现在可以给你了。” 纪宁拿起卷轴缓缓展开,明黄的锦缎,上面空白一片,唯有落款处印着一枚玉玺红章。 一道空白的圣旨? 他顿感惊讶,“伯母这是什么意思?” 淮兰花呷一口酒,得意道:“这东西可费了我不少口舌,只要你不写想做皇帝,往上面写什么,小皇帝都认。” 纪宁自然明白这东西的难得,因此更觉不可思议,“伯母怎么向陛下求来的?” “我跟小皇帝说不放心你一个人留在京都,心里不踏实,想为你求个保障。” 淮兰花手撑着大腿,大咧咧道:“一开始小皇帝想糊弄我,说什么绝对会护你周全,不会让你受苦……空口白话哪儿能信?我就非要他留个凭证。” “我说,指不定北狄哪天闹起事来,我这半老的命说去就去了。与其死后赐我个好听的虚名,不如换点实际有用的。”她嘿嘿一笑,自顾自乐道:“嘿,没想到小皇帝真就同意了……” 她絮絮叨叨说着,丝毫没有发现旁边坐着的人已红了眼眶。 纪宁一动不动盯着眼前空白的圣旨,心中生出万千悔意。 前世他被诬告下狱的消息传到北疆,淮兰花便频频写信回京向萧元君求情。 后来在她战亡前,送了最后一封书信回京,信上只写了一件事——若她有幸为国捐躯,用她“身后名”,换纪宁一命。 前后两世,淮兰花护他之心没有丝毫改变,可他呢? 纪宁反问自己,最初居然忍心看着自己的至亲去死。 一滴泪无声滚落,淮兰花的声音戛然而止。 紧接着,伴随一声嗔怪而来的,是一只粗糙却温热的手拂过纪宁脸颊,替他擦净泪水。 “哭什么?”淮兰花眼眶隐隐发红,她故作轻快道:“我故意说来诓小皇帝的,谁叫他老子当年把你诓回京受罪?” 纪宁喉中哽咽,他拉住淮兰花的手,“伯母不会有事。” 淮兰花似哄似骗地点点头,“那是当然,我是谁,都说了是骗小皇帝的,你怎么还当真了?” 纪宁紧抓着她的手不放,淮兰花被他弄得心里难受,悄悄抹了把眼泪,语重心长道:“世安呐,伯母远在北疆,就是有心照顾你也做不到。” 她嗤鼻冷呵,“我知道,当年老皇帝骗了你我。京都城哪有那么安稳,你不知道要应付多少糟心事。你身边又没个人护着,我只能尽力为你留道保障。” 有她这句话,纪宁若再犹豫,倒真是没良心透了。 他握住淮兰花的双手,“伯母你听我说,明年夏至前后,北狄极有可能进犯。两军交锋一月左右,它们会用诈降设局,届时千万不要让全安去交涉。” 前世北狄诈降,纪全安前往交涉却中计被缚,最终被北狄押在两国大军前,当着淮兰花的面处死。 此事对淮兰花打击巨大,也间接造成了她之后的战亡。 今生说什么,纪宁都不能让这样的惨事再发生。 不就是重来一次吗? 从前他能除掉北狄,如今换一条路径也可以。 听他说完,淮兰花愣了好一会儿,随后她惊道:“你说的怎么和前日陛下跟我说的一模一样?” 纪宁倒不觉惊奇,毕竟萧元君的想法他也清楚。 不过淮兰花对他二人之间的秘密并不知情,眼见她仍有些半信半疑,需得换种说法让她相信。 他遮掩道:“伯母,这些消息是北狄军营中的探子带回来的,你一定要多加重视。” 如此一来便说得通了,淮兰花心底的疑虑稍稍消去,“好。这事我绝不马虎。” 一事说完,纪宁另有一件要事需得交代,“还有一事,此去,定要留意北狄的那个金阿瞒。” “金阿瞒?”淮兰花想了一阵,方才想起这“金阿瞒”是何人。 她虽不理解为何要堤防一个尚未成年,且不足为惧的敌国皇子,但纪宁说的话必定有他的道理,她点头应允。 “对了,陛下此程让我带去北狄的那个,那个叫林嚯的,什么来头?” 这些“以后”的事,纪宁无从解释,他道:“陛下亲自挑的人,说是能助伯母一臂之力。” 能有这么简单? 淮兰花不免狐疑,怀疑归怀疑,既是圣上的意思,她照做就是。 正事说完,眼看天色又暗了暗,不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