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一笑,接过长剑转身而去。 院中一阵风过,少顷,头顶的烈日被云团遮蔽,天地同归昏暗。 萧元君站定在萧恒跟前,后者瞧见他的剑,脸色微变,“要杀我?你可想清楚,我现在死在你的剑下,就不是罪臣了。” 萧元君眼带寒霜,“你毁掉所有证据,以为朕就处置不了你了吗?” 萧恒连连否认,“我何时毁过证据?你大可派人去查,若能查出什么,我绝不抵赖。” 言外之意,自是谁都查不出什么。 耳廓的风越发急促,吹得四周旗帜簌簌躁响。 萧元君低垂着眸子,神情晦暗,良久,他叫了一声“皇叔”。 “父皇要是知道,他昔日教你的权术谋略,全被你用在了我身上,他九泉之下会不会愤怒?” 某个软肋被戳中,萧恒霎时僵住了面色。 风吹乱他的鬓发,隔着几缕发丝,他的眼睫颤了颤,“他死都死了,谁还管他会不会生气?” 话是笑着说的,可他眼底分明有着一丝紧张。 萧元君抓住他的这点动摇,续道:“父皇若听到你这么说他,当真是要心寒了,怪不得他临终前,都不肯见你一面。” 话音了,萧恒像一只被踩中尾巴的凶兽,忽然失控,他怒啸:“还不都是你!全都是因为你!!” 他的唇齿因为过度紧绷,不受控地打着颤儿,“所有的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如果没有你的出现,大哥他不会恨我!” 他毫不吝啬地展露出自己对萧元君的滔天恨意,可这声嘶力竭里除了恨,似乎还掺杂着别的情绪。 纪宁隐约觉出一丝诡异,事关皇家体面,他率先有所反应,朝阿醉和侯远庭看了一眼,比着嘴型让他们带人出去。 那二人默声点头,很快便带着院子里的所有人退了出去。 偌大的庭院,独剩下三人对峙。 萧恒发泄完,有气无力地低笑了两声,“萧?,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 萧元君当然知道,“但为什么?” 从小到大明明是血亲,为什么萧恒总是对他冷眼相待? “还能为什么。”萧恒切齿,“当然是恨你夺走了属于我的东西,夺走了我的大哥!” 他忿忿诉说着憋了多年的仇怨,“在你出现前,他最在乎的是我,我是他唯一的家人。” “……” “我陪他出生入死,陪他坐拥江山,我本来还可以陪他安享晚年,但你为什么要出现?” “……” “他总说,你最得他心,可明明一开始,我才是那个最得他心的人!” 说到此处,萧恒眼中竟泛起了盈盈泪光。 隔着这层水雾,萧元君和纪宁这才看清楚,他眼中惊人的情意。 萧元君如鲠在喉,连呼吸都变得迟缓。有些他曾想不明白的事,如今全都有了答案。 纪宁更是震惊的无以复加,他以为南王恨萧元君,是恨他夺了帝位,万万没想到…… 萧恒打量着二人,嗤出一声笑,“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你们两个,不也没好不到哪里去吗?” 二人回神,不接话亦不反驳。 萧恒却像掰回一局般,咯咯低笑,“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们两个居然厮混到了一起。” 他质问萧元君,“大哥要是知道自己的儿子和臣子苟且,是不是更生气?” 萧元君周遭的气压降至冰点,纪宁难掩担忧,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 听见动静,萧元君抬手止住他的步伐,随即面不改色地回答了萧恒的质问,“父皇会不会生气,我无从得知,但他一定对你,恶心至极。” 一句“恶心至极”,让萧恒再没有了方才的气焰。 “他不会恶心我!”他双目通红,越是反驳,越像是在狡辩。 人一旦展露软肋,便最容易掌控。 萧元君平静地给出一击:“不恶心你,为什么会将你发配到此地?” 萧恒面部的肌肉古怪地抽动了两下,他厉声道,“哪又怎样!” 他指着眼前的院落,“他赐给你的恩惠比任何人都要多!普天之下,只有我的城池能仿照京都规格修建!他才不会恶心我!” 他低头喃喃自语,“他不会恶心我,不会恶心我……” 萧元君神色淡漠,“原来你知道他对你的恩惠,可你还是选择辜负了他。” 呢喃戛然而止,萧恒眼中掉出一滴泪来。 萧元君再进一步,蹲在萧恒跟前,“父皇临终前,曾留给我一句话,关于你的。” 萧恒猛地抬眸,眼中写满急切。 可他越是急,萧元君越是不慌不忙。 直至萧恒暴怒,“你说啊!” 萧元君启唇,一字一句清晰可闻,“父皇说,吾弟小恒,性情直善,幼时陪朕出生入死,劳苦功高,因而此后若有错处,无论如何留他一命。” 余音散去,萧恒潸然泪下。 多久没人唤他“小恒”了? 他想起幼时,大哥总是抱着他,这样唤他。这个世上,也只有大哥才会觉得他性情“直善”。 过往的记忆涌入脑海,萧恒泪如雨下。他宛如一个失了生气的木偶,一动不动地盯着一片虚无。 对面,萧元君放平手中的剑,举到他面前,“我若是你,今日就该以死谢罪。” 萧恒僵直的目光微微颤动,他注视着眼前长剑,眸中隐有触动。 良久,他抬手放到剑柄上,缓缓握掌。 就在他将剑握住的瞬间,他悲怆的面孔忽然扭曲,旋即他松开剑柄,发出一阵大笑。 前一刻还痛哭流涕的人,如今笑得状若癫狂。 萧元君眸色乍冷,杀心复起。 萧恒笑得前俯后仰,脸上哪里还有半点伤心,他慢声道:“上策攻心,中策用谋,下策武力降之。” 他凑近,“萧元君,不是只有你是我哥教出来的。想让我自裁,做梦。” 计划被识破,萧元君叹了口气,他随手将剑丢到地上,满面遗憾,“可惜,就差一点,小瞧了你。” 萧恒歪头,勾着指尖擦去眼泪,“我累了,没空陪你玩了,你自便吧。” 说着,他缓缓站起来,转身,破败的衣摆拖在地上,扬起了一片微小的尘土。 萧元君随之起身,他的面庞不见失落,反倒蒙上了一层胜券在握的从容。 他看着萧恒的背影,忽地道:“皇叔!” 萧恒不睬,一步一步踏上石阶,朝着房门的方向走去。 萧元君喊道:“那句话是假的!” 这次,萧恒停了下来。 萧元君含笑,“父皇只说过,你死后不入皇陵,他要和你,永、世、不、见!” 刻意咬重的尾音成了最刺骨的寒刃,萧恒的身影晃了晃。 “永世不见?”他回眸,裂目睚眦,“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