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眸迎着殿外明亮的天光,强忍着胸中灼烧的痛楚,那个少年,终于说出了自知道真相以来的第一句话。
声音飘渺,带着些苍凉的笑,是让在场璇玑族所有人都极其耳熟的,传承了千年的祷词——
“诸天万法,玄玄浮生……”
“大、道、垂、黎、民。”
每一字都像是吐出的炽烈的心血。
众人死寂无声。
殿内隐隐的,间或传来了似是琉璃破碎和小口吐血的声音。
——是终于有人扛不住,道心破碎的鸣响。
钟离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只有寒彻的声音字字沉怒。
“他是气运之子,是天命人,是飞升的契机,是璇玑族的中兴之主——唯独不是他自己。”
——对于生命悠长的神明,这样萦怀的怒火,已经记不清几百上千年间,不曾有过。
“你们冠冕堂皇,做的每一件事都师出有名、华丽至极,将世界的道理加诸在尚幼的后辈双肩,理所当然地剥夺他知情和选择的权利——”
“你们想救的,从来就不是他。”
“我作为世外之人,并无审判诸位的立场。但——作为明夷的友人……”
“当蔑视诸位。”
那双威严凤眸缓缓扫过殿中仙风道骨的众修者,炽金鎏火,令所有对视之人呼吸凝滞,倍感压力。
声音极稳极轻,但吐出的每个字都尤如暮鼓晨钟,正敲在道心之上。
“不慈。不悯。不信。不义。”
第42章 无执无妄。
明夷的状态极不对劲。
原本清澈无垠的碧眸中飘荡起妖红火光,如臂指挥的灵力此刻四处乱窜,踩在玉阶上的每一步,逸散的力量都会在其上留下深深的脚印。
少年面无表情,天青色衣摆无风自动,目标极其明确地来到正殿后的命堂。
“大、大师兄?”
看守的弟子面对着熟悉的清隽脸庞,被气势一迫,不假思索地让开了路。
视线追随着一眼不曾偏过来的少年时,却又莫名觉得心里发紧,有些不安。
——大师兄极少会在听到问好后,不停下回礼。
雕龙砌凤的宽阔殿堂,明夷凛寒的目光扫过无数命灯,最后停留在顶层因他的归来补充了神魂灯油,比任何一盏都明亮的火光。
——璇玑族弟子,向来将入命殿与一族气运相连视作无上荣耀。
眸中的讽笑几乎要溢出来。
少年手中业火翻腾,几乎毫不犹豫,抬手凌空一握,将燃着自己神魂的顶阶法器命灯瞬间爆碎。
细微的琉璃残片飞溅,余波压得四周烛火忽闪明暗,在刺耳的警铃声中,笼罩着整个大殿的杀阵显形,重重围困住略显单薄的少年身影。
“大师兄?!”
看守弟子失声惊呼,面前的场景恐怖到让他大脑停转,震撼的问号充斥胸膛,张开大嘴许久没能合上。
下意识想攥碎手中控制阵法攻击的玉佩,忽然意识到敌袭是谁,又在最后一刻停滞。
一双修长又充满力量的手越俎代庖,从弟子手中抽出玉佩,只是稍一施力,便将之捻成粉末。
背对着瞬息飞射而来的无数术法杀机,明夷似笑非笑的眼神蜻蜓点水般掠过守门的弟子,青光缭绕周身,在刺目的灵力爆破炫光中,毫发无伤地举步离开。
踏步云上。
正午时分日光灿灿,几抹疏云飘荡,看上去安宁又祥和。
俯瞰四野,万家炊烟袅袅。九州仙山郁葱,超然又飘渺,吸引着凡民趋之若鹜,像是……还没有蛀到表面的鲜亮的苹果。
闭目。木灵力如海潮翻涌,以万千草木为耳目,感知蔓延向无尽远方,试图找出遮天阵的踪迹。
良久,一无所获。
——还真是……进步了啊。恐怕是专门针对他的隐匿功夫。
少年眸中赤色更甚,压抑在胸膛的火浆几乎要将心脏烧穿,勾起一个极冷的笑。
几乎没有片刻犹豫,神魂毫不留手地疯狂燃烧,眸中阴阳游鱼旋转成模糊的黑白影子,像是能洞穿一切阴翳般,推演天地万象。
勾连无数星辰如织的苍穹被气机引动,倒映在眼底,竟已有日落西山的颓意。
——凤凰垂翼、日坠于地。明德受创,邪压正之象……
当年以乾坤为算筹的上界大罗仙,扔下的地火明夷卦象,到底是喻指少年,还是……蕴灵一界?
无人知其真意。
气息以极快的速度虚弱下来,明夷却并无任何停手的想法。纵使明知阵法未开、苍生无恙,不必硬刚,胸中仍有一团逼迫着他的烈火,近乎执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