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故意的,但我,真的快疯了……我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她有病,每天都在逼我相亲……还是,其实是我病了,我应该听她的话,随便找个人——”
“菲菲。”鹿呦出声打断她情绪失控下的胡言乱语,“也许,从妈妈的角度,她只是希望,在她离开以后,女儿仍有依靠,有人照顾,有新的家人。
她那个年代,从小耳濡目染和被灌输的,都是那些刻板又陈旧的理念,就觉得结婚生子是人生必不可少的大事。
她没精力去了解时代的变化,所以她也不清楚,成长在新时代的你,不需要婚姻也可以拥有完整的人生。”
陈菲菲抽噎声停了停,而后哭颤得更厉害。
鹿呦刚认识陈菲菲的时候,陈妈妈就在抗癌。
去年体检发现癌症转移后,陈菲菲吐槽陈妈妈催相亲的次数也渐渐多了起来。
想在撒手人寰前看女儿嫁人的愿望,随着能活的日子减少,成倍地递增,似乎已经成了陈妈妈的执念。
“你不就是因为了解她思想固化,怕刺激到她,所以才一直瞒着不告诉她你的真实想法,敷衍答应她去相亲的么。
阿姨突然知道真相,一时接受不了,也正常的。就这件事而言,你俩都没病。”
鹿呦拍了拍陈菲菲的肩,“而且我想,阿姨那么爱你,就算不理解,也会尝试尊重你的。”
陈菲菲哽咽:“她才不会。”
鹿呦拿出纸巾递过去,“怎么不会,我还记得你跟我说过,你小时候想学琴,阿姨一开始不同意,说钢琴很贵家里买不起,又说你三分钟热度,买了也学不好,她不信你真想学,不理解你从哪里来的音乐细胞,可是她又找了个兼职,打两份工,给你买了架钢琴,给你请了老师。”
陈菲菲大约是在回想过往,有一阵没说话,只时不时因为哭泣抽个气。
短暂的沉默里,鹿呦下意识地想要转尾戒,碰触到小拇指才想起来,尾戒在出门前被她交给了月蕴溪,于是指腹清晰地抚摸到那道触感粗糙的疤。
一道被时间愈合的伤口,其实已经记不得当时有多疼,但它一直存在,就总会在记忆里提醒你属于它的痛感。
“菲菲,你知道么,我可羡慕你有妈妈跟你吵架了,我连想吵,都见不到人。”鹿呦的情绪也低沉了下去。
陈菲菲擤了鼻子说:“那等会儿,她要对我还有气,我让她往你身上撒,叫她跟你吵。”
鹿呦笑说:“去你的!”
陈菲菲也笑了,笑着笑着,转过了身想抱抱好朋友,却是一下顿住。
借着从导医台那边投落过来的薄淡灯光,依稀能看到,鹿呦侧颈,瓷白的皮肤上,烙了一枚暗红的吻痕。
晚上在迷鹿门口分别前可还没有。
陈菲菲*张了张口:“你——”
微弱的一声,被对面气密门平移开的动静打断。
护士从里面走出来,说医生建议陈妈妈留院观察,让陈菲菲去办理住院手续。
鹿呦与陈菲菲分工合作,去超市购买日用品。
装了满满一购物篮的东西,最后拎上两个脸盆,去收银台结账。
收银员抻开购物袋,有条不紊地扫码装袋,滴声一下一下地响。
鹿呦从篮底拿出最后的洗漱套装放到台子上,一手将购物篮放回原位,一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解锁屏幕,习惯性地点进绿泡泡,打开置顶的聊天框,输入框里打下一句“陈阿姨要住院”,手蓦地停住。
万一睡了,消息提示音会不会吵醒月蕴溪?
她按住删除键,清空了输入框,又犹豫。
万一……没睡呢。
一句话,打了删,删了打,反复两次后,鹿呦还是选择了放弃,瞥了眼聊天框上方显示的“月蕴溪”,转而点了下左侧的头像。
这人的昵称又发生了变化,变成了满月的emoji表情符号。
鹿呦自然抿着的唇往上翘了翘。
原本是想给月蕴溪改个备注,看到这个昵称,灵光一现,又有了新主意——
她直接删除了给月蕴溪的备注,随后将自己的微信昵称修改成了鹿的表情符号。
鹿呦无端想起曾见过许多人画月光下的夜景,他们总爱在最后添一只鹿的身影。
好像月亮就该和鹿相配。
她为自己这突然冒出的想法感到羞赧,也同时在那一点点的羞涩里,品出无尽的欢喜。
像一剂解药,能抚平旧伤突起的幻痛。
结完账,陈菲菲发来了病房号。
鹿呦照着病房号找过去。
出电梯,长长一条走廊,比急诊大厅更浓郁的消毒水味,更亮的灯光,像一层厚厚的透明隔膜,冷硬地笼罩出沉闷的寂静。
临近尽头病房门开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站在房门口,交代陈菲菲注意事项,最后叮嘱陈菲菲说:“你妈妈这个情况,你自己也清楚的,可不能再惹她生气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