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我又很舍不得你。
我忍不住偷偷去看你,恳求奶奶让我见见你,哪怕一次也行。
结果……约定好见面的那天,我等来了十二年都未联系过的……父亲。”
章文茵咬着最后两个字的字音,艰涩地滚了滚喉咙,像生吞了只苍蝇。
“他只知道我结了婚,不知道我离婚的事,所以先去找了鹿怀安……他们狼狈为奸!算计我!将我又一次送进了那里……”
与第一次截然不同的待遇,她就像一条被卖的鱼,无论怎么扑腾挣扎,都会被逮回去死死按压在“砧板”上,任人宰割。
即使她意识到药不可以吃,也没用。
护工的态度很差,喂药是用塞的,输液是要绑的。
那些药片的副作用很大,烧心伤胃,会让她记忆力减退,一整天都浑浑噩噩。且有很强的依赖性,一旦停药,她会整宿睡不着。
注射的药液也总叫她有种濒死感,每一次失去意识前,她都以为自己不会再醒过来。
而当她想着,醒不过来也好的时候,又会从无意识的状态中猛地抽离出来,骤然清醒。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在里面呆多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只知道这次不会有人来接我离开那里了,没有人可以帮我逃离那里……窗子里的太阳升起又落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鹿呦感觉店里开着的空调热风就像是一片透明的薄膜,覆住了她的口鼻,让她滞闷得难以呼吸。
而从中衍生的痛觉,细碎、微末,却无法忽视。
“直到那家医院被查处,负责人跑路,我才得以出来。”章文茵死死抓着咖啡杯,连续做了两个深呼吸,声音还是止不住地颤抖,“出去之后,我有想过去看看你,但我的病复发了,时好时坏的。状态还可以的时候,我有想过去看你,又怕撞见鹿怀安,怕他发现我出来了,再找章泽将我送到其他的精神病院……我就……”
章文茵抬起双手捂住了脸,“我就离开了南泉……”
行动先于意识,等鹿呦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挪坐到了章文茵的身旁,抬起手臂,轻柔地抚拍了两下她弓着的、发抖的脊背。
章文茵顿了一下,而后哽咽着说:“我听了医生的建议,换了一座城市,去了西城。我想西城有山有水,是个风景很好的地方,如果死在那里应该也不错……”
鹿呦给她拍背的手倏然停下,像针被扎了一般,以痛觉为锚点,蜷缩起来。
章文茵还在继续:“在那里呆了一个月左右,房东的女儿,也就是你钟老师,带了个婴儿回来了……我感恩钟阿婆平日里对我的关心照顾,就将求死的计划推迟了,帮着她照看不省心的女儿和高需求的孙女……那天,你怨我将母爱都给了弥弥,坦白说,我无法否认。”
鹿呦目光随着落下的手一并缓沉了下去。
“弥弥一岁多的时候,我觉得她们已经不需要我的帮忙了……但就在出门的时候,我忽然听到了弥弥的哭声。
她其实每天都哭,但只有那天是哭得撕心裂肺的,那一个瞬间,我就想到了你。
想到我回家以后的第一晚,你做噩梦睡醒了,想奶奶,也是这么哭的……”
章文茵哭到凝噎,好一会儿才从哽塞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声音,“呦呦,你是妈妈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可我的生活实在太黑暗了……我知道这样对你很不公平,但是,弥弥的出生,有让我重新看到那么一点微茫。”
鹿呦感觉到脸颊冰凉,用手抹了一下,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落下了眼泪。
复杂而矛盾的情绪积郁在她胸腔里,叫她心口发堵。
说不出她能理解章文茵的情有可原,更说不出埋怨的话。
前者出于私心,后者出于章文茵赋予她的共情能力。
章文茵始终捂着脸,因为清楚地知晓,从她去西城的那一刻开始,之后所做的一切,才是真正违背放弃了当初的约定。
朝思暮想的女儿就坐在身边,很近很近的距离,只在回忆与梦境里才有的近距离。
她却不敢如回忆里、梦境中那般,靠得更近,却抱一抱她的女儿。
而当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垂下手,眸光透过模糊的泪眼,转向身侧。
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鹿呦自然垂放在腿上的左手。
潮湿被眼睛眨掉的一霎,小拇指上蜿蜒狰狞的疤遽然清晰。
视线再度模糊。
章文茵试探地伸出手,想要触碰鹿呦左小拇指上的疤痕,却又在一拳的距离外停住,“对不起……”
她声音沙哑,杂乱无章地说着:“对不起,是我妈妈太懦弱了……就因为很怕再进去那个地方,我不敢去见你,甚至不敢再联系你。还总是安慰自己,只要物质充足了,没有我,你也可也过得很好……明明我可以多问问阿韶,多问问蕴溪,多了解你的情况……就因为我怕从他们口中听到,你也许会和新妈妈相处得很好,怕听到你说怨我恨我,我就不敢多问,只知道逃避……对不起,答应你的事,我没有做到……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