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初雄深吸一口气,他沉沉地看着跪着的女儿,这个跟他有七分相似的孩子。
她的眉毛跟他的一模一样,都是刚硬的剑眉,随便一挑就带出几分飒气。可她的眼睛更像她母亲,一双略微圆润的瑞凤眼,不笑时亦有几分灵气。
只可惜,这双眼如今装满怒火和倔意,破坏了那几分朝气,倒是更像他了。
“不行。”李初雄拒绝得很干脆。
李沙棠错愕地瞪大眼,她不死心地说:“你不答应我,我就一直跪着,一直到你答应为止!”
“那你就跪着吧。”李初雄说完就转身离去。
他走得很快,背后那道烈烈的目光像一道利剑,直直地插进他的胸腔,让他尝到满腔腥味。
*
陇右多沙漠、少降雨,沙化严重,连风都是干咧咧的,自带几分黄沙粒子。
李沙棠直挺挺地跪在艳阳下,身上的伤口复又开裂,将胡服染出几分暗色。
一旁的纪嬷嬷早就等急了眼,她围
着李沙棠转圈圈,嘴里不停念叨着:“小姐诶,您就服个软吧!再这样下去,您这身子还要不要了……”
李沙棠充耳不闻,一心盯着路面的缝隙,尽心尽力地数着蚂蚁。
一只、两只、三只……
在数到四的时候,天空忽然劈过一道闪电,随即一声巨响,哗啦啦的热雨下一秒就淋了下来。
豆大的雨珠砸在李沙棠身上,将那些伤痕撕开又揉碎,染出更大的血花。
她吃痛地低呼一声。
纪嬷嬷再也忍不住了,她不顾尊卑礼法,一把抱起李沙棠,步履如飞地奔向寝居。
路过松竹院的时候,李沙棠恍惚听见内里的声音。
“将院子的护卫调出来些,等雨小后,全力护送赵公公归京……”
*
芳兰院的婢女们来来去去,或手拿净帕,或手端净盆,将那血水带出,又将这净水带入。
李沙棠迷迷糊糊躺在绮罗被里,身上的伤口有些被泡烂了,不住流着黄水,看起来触目惊心。
纪嬷嬷沉默地为小姐敷上药膏,脑海里不住地出现小姐前天刚逃回来的那一幕……
破破烂烂、满身血痕、眼似凶虎。
她家小姐何尝遭过那样的罪!
正想着,李初雄敲了敲门,待纪嬷嬷应允后,随即推帘而入。
他一进门,就见着自己女儿面色惨白、满身伤痕的模样,满嘴的话语顿时说不出口。
“恕兰英多言,”纪嬷嬷捻了捻李沙棠的被子,随即看向李初雄,“这永安,小姐是非去不可吗?”
“这段时日,她遭了多大的罪?她连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小姐现在的伤还没好全,您转瞬就要将她送出去?您……”
纪嬷嬷将后头的话咽了下去,可那目光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李初雄动了动嘴,挣扎道:“虎儿被绑架,说明陇右军里出了奸细。我现在还没查明奸细是谁,虎儿在这里,很是危险......”
纪嬷嬷只冷眼看着,并不接话。她曾凭着一己之力硬生生打到五品夫人诰命,自然不是什么蠢人。
她虽是李沙棠的奶娘,却不是李家的下人。她以白身效忠信国夫人,如今夫人已逝,她便效忠小姐。
这几日李家的护院和下人通通换了个遍,全府高度紧张,万不会再出现小姐被绑架的事儿了。
李初雄说着说着,向来刚强的脸上浮现一丝灰败,他最终颓然道:“……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让虎儿独身去那吃人的地儿。”
夫人乃当今圣后的堂妹,二人一同长大、感情深厚,有她在这看着陇右军,宫中二圣颇为放心。可如今,他刚打了胜仗,他夫人却逝了......
虎儿这趟永安之行,万万推阻不得。
纪嬷嬷一见李初雄这般神态,知晓此事再无转圜之地,便只得低下头,怜惜地擦着小姐脸蛋。
李初雄叹了口气,他看了眼昏睡不醒的女儿,还是转身离去。
在两人看不到的角落里,李沙棠的手指微微动了下。
*
暴雨又下,几辆简朴的马车在沙地里艰难地行驶着。
马车前的车夫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相互之间用着主家人听不见的声音议论着。
“你说这小公子走哪儿不好,偏偏往这穷乡僻壤的陇右走!这陇右刚走了个皇亲国戚,不吉利嘞!”车夫甲拉下斗笠,语气颇为不悦。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