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尘的记忆是带不去的,不然那么多先辈,怎么不给自家后人捎句话? 可见都是会忘却的吧。 乘白羽遥望窗外。 - 仲夏前后,仙鼎盟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访客。 这人,不对,这小妖容貌灵秀风姿楚楚,说要寻“轻舟哥哥”。 乘白羽心内直吸气,小声跟李师焉嘀咕: “不能罢?如此亲昵,这这这这小妖……” 这名小妖生一双标致杏眸,啼颊盈盈如霜秋腴雪,敛袂袅袅如嫩木含春,一股不可说的似曾相识之感。 “师焉,他分明是个甘棠妖啊,长得还很……” 像霜扶杳。 乘白羽茫然眨眼,堂堂仙鼎盟主人显出几分无措。 “嘶,”一脸牙疼,”他这一副泫然欲泣模样……” 李师焉脸色深寒:“但凡乘轻舟曾有一步行差踏错,我须清理门户。” 踌躇一番,乘白羽下定决心:“我会会他。” 他严峻极了,简直如临大敌,比抗击鬼族还要严峻,适才还一脸冷肃的李师焉被逗笑: “慢慢问,慢慢说,别气。” …… 乘白羽在仙鼎殿见这个孩子。 一问之下,得知这小妖是来寻求庇护。 他从前遵旧主之命追随在乘轻舟身侧,而今无处可去。 若问旧主是谁,除却皋蓼之外不做他想。 皋蓼一世英名,到死毁于一旦,名声可不怎么好,这小妖不胜惶恐,最近鬼族平定,再捱不下去,来仙鼎盟请罪。 “你何罪之有?”乘白羽问。 “轻舟哥哥没走上正途,我虽是无心之失,可到底难逃罪责。” 小妖委委屈屈语焉不详。 “哦?”乘白羽尽量心平气和,“你二人有过夫妻之实?” 小妖扭扭捏捏垂着脸,满面羞涩: “望盟主大人瞧在我侍奉轻舟哥哥的份上,发发慈悲,收留一二。” 一股怒气直冲颅顶,乘白羽心下大骂乘轻舟混帐。 ……别气,别气。 临进来前李师焉说的话回响在脑海,乘白羽告诫自己别生气。 沉心静气一刻。 乘白羽眼睛轻阖,问阶下小妖:“你,为何不直接找你轻舟哥哥?” 小妖明显瑟缩一下子,咬着唇支支吾吾。 “别是瞅准时机,你轻舟哥哥恰不在驻地。” 乘白羽审视。 小妖强装镇定:“盟主哪里话?难道是我自毁清誉攀扯他不成?” “难道不是?”乘白羽沉声问。 小妖婉顺的姿态退去,尖刻道: “你们人族最讲脸面,即便有事乘轻舟也不会告诉你!说不通么?!” “说不通,” 乘白羽叹息, “倘若你二人有私,他再是憎恨皋蓼也不会对你不闻不问。” 那可是阿舟啊。 就算有过误入歧途,就算有过偏颇误会,做人的根本总不会失。 “呜呜,” 见谎言戳破,小妖拜倒在地,“我不过是想求一隅栖身之所,求盟主开恩!” “你又没有犯过什么杀人放火的大错,” 乘白羽奇怪,“风谷主难道容不下你?” 小妖嘘嚅道:“……他们蛇族……妖兽当中最为冷酷……” 乘白羽直接问:“你与风谷主打过交道么?” “雪母娘娘说——” 小妖猛地捂住嘴,趴伏在地瑟瑟发抖。 乘白羽懒怠多看一眼,直接差盟中行走的妖修将人遣回神木谷。 下来李师焉关切: “你一向养气功夫到家,今日怎么如此不耐他?” 乘白羽满心烦躁: “瞧他相貌有几分肖似阿杳,没想性子天差地别。” “原来是替霜扶杳气愤,” 李师焉走来抚他的发, “皋蓼无非是想找人招引乘轻舟,只以为他喜欢甘棠一族的皮相,可见霜扶杳在她眼中何其浅薄,你是气这个?” “啊。” 细想之下,是的呢。 区区小妖,没什么好气的,乘白羽生气,的确更多是因为霜扶杳被看轻。 先前或许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何烦闷,原来如此。李师焉一语道着真病。 乘白羽闷闷的: “是,阿杳还没死呢,便有人想着取而代之,真是心烦。” 又骂乘轻舟,“什么人,喊一声轻舟哥哥他也应,逆子。” 李师焉好笑:“不是说并无其事么?” “允这人跟在身边就不行!” 乘白羽忿忿,“看这次他回来我不打他。” 乘轻舟确实不在,说是古籍上记载大雪山里长着一种藤蔓,或能解缄亡草,跑去探查去了。 “好,好,我替你打他。”李师焉好声好气劝着。 “要你替我?我自己没手么?” “你回回说要打,哪回真舍得打了?” 又劝慰几句,总算把人哄好。 下一瞬,乘白羽脸色几变: “你……” 目中复杂难言。 “怎么了?” “没什么,” 乘白羽仓惶退一步,“我知务殿还有事,先行一步。” 说罢逃也似的飞走。 李师焉凝目注视他的背影,目露深思。 ……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此乃人之常情。 乘白羽也是人,因此不能免俗。 他的无名火,他自己都找不着根源,李师焉能找着。 他的火气和心事,李师焉从来接着,慰帖到他的心坎上。 这本是好事,无须烦恼,可乘白羽偏偏很烦恼:老神仙啊。 说不准雷劫哪日落下,李师焉便飞升上界。 到那时,这样懂他爱他的人,愿意顺着他哄着他的人,上哪里找? ……或许也不是一定找不到,但他只想要老神仙。 阿羽很烦呢。 心里有事,难免性子短,做什么事都兴趣缺缺,偏这份心浮气躁还不是很想告诉李师焉。 大道三千,求的不就是飞升?尘世情仇也历过许多,乘白羽自问看得开。 只是,不想开口。 挽留或者放达的话,一时都不太想说。少不得接连几日避着李师焉,晚间回凤箫殿倒头就睡。 这天夜里,乘白羽合卧榻上,瞪着床梁发呆。 听见寝殿门一开一合,速即闭上眼。 榻边一阵窸窣声响,衾被一沉,一道叹息落在他耳边。 啊,好痒,耳朵。 李师焉在对着他的耳廓吐热气。 不一时,热气变得潮湿粘腻,李师焉的舌尖捲上他的耳垂。 “阿羽,耳朵尖红了呢。” 乘白羽强装镇定,闭目匀息,只当没听见。 “呵。”李师焉轻笑。 灼烧的气息从耳垂向下攀援,在脖颈一侧留下暧昧的湿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