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门前,她回过头,见柏世钧一个人呆呆地僵在厨房门口,昏暗的暮色里,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座没有生气的木雕。 今天的巷子里没有什么人,也许是因为两头的巷口都有锦衣卫的马车。宫里的盯梢一向都是这样毫无掩饰,因为威慑也是这“盯梢”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柏奕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就知道身后已经跟上了尾巴。他侧目去看柏灵的表情,步子也随之慢了下来——怀里的柏灵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眼眶。 柏奕颠了颠手臂,声音轻轻的,“怎么哭了啊。” 柏灵沉着嘴角,摇头说,“哎,我就是……我就是觉得,在这儿生活怎么这么难啊。” 柏奕也叹了口气,他看着前路,“爹就是那样的人,对别家人永远比对自家人好,你别理他。” “可我还是好气,哎,他这样真是气死我了,”柏灵两手紧紧攥着柏奕后肩上的衣服,忽然又是一怔,有些懊恼,“刚才光顾着算账了,晚上到家鸡也没喂!” 柏奕笑了出来,“别惦记那些鸡了,我们自己都还饿着呢,一会儿回来再弄。” 柏灵喉咙动了动,她抬眼看向柏奕,“可你哪里来的钱呢?你们百味楼不是一年才结一次帐吗?” 柏奕这才腾出一只手,在胸口掏了掏,取出一个鼓囊囊的钱袋,轻轻抛到柏灵手里,笑道,“咱们今晚的任务就是把这一袋钱都吃完!” 柏灵惊了,拿在手里颠了颠,只觉得沉甸甸的,再仔细捏了捏钱袋,发现里头是些铜板加上碎银,约莫估算也有一两之多。 “怎么这么多……你一个月才多少银子?” “我二月初的时候就升职了,都忘了和你说。”柏奕脸上盈着笑,“现在,一个月八钱银子!” 柏灵愣了愣,柏世钧一个月的俸禄换算成银两也就大概五钱。 八钱银子……都够得上让一家三口顿顿吃肉吃上两个月了! “……以前不是才一钱吗?” “那是火夫的价,我现在是帮厨,”柏奕笑道,“不过帮厨也看你是帮谁的厨,我师傅万福顺是百味楼的金字招牌,我跟着他,每个月有分成银子拿的,所以一下就多了七钱。” 柏奕顿了顿,又道,“我今早收到爹的信,就着急忙慌地去找师傅告假。他听说我家里出事了,直接把我一二月的月钱先结了,还怕我不够,问我要不要再和他支一点儿。” “……真好。”柏灵由衷叹道。 “这算什么,”柏奕眼中的浅笑再次变得神采奕奕起来,“万师傅一个月光百味楼的分红就有八十两,这还不算那些世家、贵胄请他上门的工钱和赏赐。 “等我再熬两年,就算熬出头了,到时候不管去哪儿的后厨,月钱都至少二两起价!” ※ 如?您?访?问?的?网?址?发?布?Y?e?不?是?????????ě?n????????????????o???则?为?屾?寨?站?点 柏奕又颠了颠怀里的柏灵,脚下步子迈得更大,“咱们的苦日子,也该到头了!” 朝天街,大概是平京最繁华的地方,柏奕学厨的百味楼也在此地。 夜间的灯火照亮了半边的天空,在没有宵禁的日子里,整条街上都挂满了红灯笼。 朝天街在京城的中轴线上,尽头就是宫门,柏灵很少往这一片来,更不要说看这里的夜景。 然而不来看,就不会明白,为什么坐落在帝国东南角的平京,会被称为大周的心脏。 三月,南国的杨柳已经抽出的嫩芽,朦胧的夜色中,数不尽的风流少年,如画美姬,在亮着灯的楼阁上传来歌与笑。 街边随意一间酒坊饭堂,都是一掷千金的地方,出入其间的壕客犹如过江之鲫。曾照二十四桥的明月,也照着这热闹非凡的人间俗世。 在这里走一遭,柏灵反而觉得自己与四周都格格不入,她望着这些灯红酒绿的莺燕之地,只觉得与他们近在咫尺,却又像是相隔两个世界。 柏奕放下了柏灵,兄妹俩拉着手,在街上慢慢地走。 这一路的店面鳞次栉比,柏奕一家家地讲给柏灵听。谁家的主厨有个什么独到的名菜,哪家的歌舞坊把哪家的头牌买了又给雪藏了云云,柏灵听得新鲜,一天的劳累全抛到了脑后。 最后,两人在一家深巷的鸡汤馄饨铺前停了下来。 柏灵指着店铺,对柏奕道,“咱们今晚吃这个吧?” “就这个?”柏奕有些惊讶,“一碗馄饨才几个钱?我知道前面有一家淮扬小厨,话梅小排是一绝——” 柏灵笑着扯了扯柏奕的衣袖,“我走不动了啊。” “不远,往前再走两三百米——” 柏灵也不听,只是固执地拉上柏奕的袖子,“走吧。” 柏奕无法,只得跟在柏灵的身后,往馄饨店的里头走去。 第二十一章 柏灵的观察(推荐加更) 这家馄饨铺不大,但每个进来吃馄饨的人都行色匆匆,衣着年龄各异。看得出来,这些多半都是在附近跑活的人,忙碌间隙也顾不上回家吃饭,抽点儿空档出来吃碗馄饨已是难得。 店门前头一碗大锅,里头满是咕咚咚沸腾的水,老板手拿一个脸盆那么大的铁漏勺站在那儿,谁进来要碗馄饨,跑堂的一声吆喝,他便揭开一旁蒙着白纱的生馄饨,拿着铁漏勺,起手就是那么一捞,不多不少,一次正好十二个。 馄饨在水锅要滚三滚,锅旁边老板已经排开了大碗,里头各种佐料葱花,紫菜虾皮,等馄饨煮好了,连汤下来一起蒸腾出一股子白雾。 这热腾腾的一碗馄饨,在这送往迎来的朝天街,不知安慰过多少风尘俗客。 两人坐下来,柏奕心里有些莫名的难受,虽然柏灵口口声声地说她饿了不想等,可柏奕还觉得,柏灵此刻就未必是真的饿成了那样。 只是来这儿之后,穷日子过得太久,一分钱也要掰成两半花早就成了习惯,兄妹俩都心照不宣,一个给台阶,一个顺坡下。 这种默契叫柏奕很不痛快。 馄饨上桌,柏奕也不说话,一勺一个直接送进嘴里 “小心烫——” “嚯——” 柏灵那边话还没说完,柏奕已经把刚吃进嘴的馄饨吐回了碗里。这馄饨还没咬上一口,自己已经被烫出了眼泪,发出嘶哈嘶哈的呼气声。 柏灵两手撑着下巴,笑嘻嘻地盯着柏奕的狼狈样。 柏奕瞪了她一眼,“还笑,你有没有点儿良心?” 柏灵一双眸子带着几分讨饶,“下次再一起去吃话梅小排嘛。” “下次……下次是什么时候?你说清楚。” 柏灵认真想了想,“等家里钱周转过来的时候。” “那没戏了。”柏奕扮了个哭笑不得的鬼脸,“爹这种人,不把家底搬空不会罢休的。” 柏灵一手撑着脸,一手拿勺子轻轻搅了搅碗里的汤,被柏奕逗得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