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属下现在去将那位太医追回来?”那位副官低声问道,“他们一家……应该还没有走远。” 申集川想了片刻,还是沉默摇了摇头。 “算了。”申集川的表情有些复杂,他低声道,“天确实太晚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 临近将军府出口的过道上,韩冲脚步迅疾,他看见柏家的三人刚刚消失在不远处的路口,很快就可以追上了。 然而就在他加速的一瞬,耳畔又是几声熟悉的细微响动,他几乎不用想就知道来人是谁,但碍于这隐秘的进攻,还是猛然刹住了脚步,几根钢钉锥在了他脚面前三四寸的地方。 月光下,韦十四站在韩冲身前六七步的墙沿上,手中的刀已经出鞘,锋利的寒刃折射出的银光落在韩冲的脚边。 “想干什么?”韩冲轻声问道。 “离柏家人远一点。”韦十四冷声回答。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韩冲微微仰头,“我是奉了皇命的人,你想让我今晚回宫之后告诉皇上,你阻拦我向柏灵问话吗?” “你完全可以这么说。”韦十四没有丝毫退让,他略略沉了下颌,“不过那时,我也会向皇上说明,我为什么要阻拦你接近柏灵。” 韩冲再一次笑了起来。 “……我们还真是选择了完全不同的两条路啊,十四。” 韦十四没有回应,他向后腾跃,再一次消失在夜幕之中,留韩冲站在原地,许久才向着另一个方向离开。 …… 又是深夜,这时候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偶尔经过的巡查队和打更者,柏灵走在中间,一手牵着柏世钧,一手牵着柏奕,三个人慢慢地往家走。 “所以你之前是在院子外面看什么?”柏奕终于找着机会开口问了,“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看到了好多缠着铜铃的瓷瓶,都放在离墙不远的地方,口朝下地倒放着,如果不细看的话,其实很难在夜里发现。”柏灵轻声道,“我第一眼就没看清是什么,所以就走近去瞧了瞧。” “瓷瓶?”柏世钧有些奇怪地看了女儿一眼,“这是……有什么说法吗?” 柏奕也有些在意地看了过去。 “我以前接过一个经历了大地震的来访,”柏灵轻声道,“当时地震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她还是没办法出门,所以我就在她老师的陪同下去了她家里——” “什么时候?”柏世钧有些震惊,连脚步都停了下来,回想着这几年里听说过的地震,一时竟想不起有什么线索,“……是在什么地方?” “就……”柏灵有些艰难地笑了笑,“就是以前……某次爹上山的时候吧,具体……嗯……” 柏奕在一旁笑了一声,帮忙圆了个场,“爹你先别打岔,让柏灵先讲完。你反正不知道的事情多了,以后有时间我们再慢慢捋。” “嗯。”柏灵赞同地应道。 柏世钧一手捂着心口,只得先答应下来。 “我印象最深的,是她在桌上,椅子上,床边,阳台……全都放满了空的酒瓶,那种细口、圆底的酒瓶,”柏灵看向柏奕,轻声道,“你懂我说的酒瓶是什么形状哦?” “懂。”柏奕点头,看向一旁柏世钧,解释道,“就是那种上面窄下面宽的瓶子。” 柏世钧表示大致能想象。 柏灵接着道,“所有的这些酒瓶,全都是口朝下放的。我问她为什么要放这么多酒瓶在家里,她告诉我,只要有一点点风吹草动,酒瓶就会跌倒,这样如果余震又来了,就算她睡着了,一屋子的酒瓶也能惊醒她。” 柏奕忽然明白过来,“所以你是怀疑——” “嗯,”柏灵点了点头,“我之前就觉得那位申将军在回京之后有一些社交上的退缩,再加上今晚太医们说他经常失眠、噩梦,所以就问他,有没有在脑海里反复重现的创伤性事件。 “如果那两个问题的回答都是肯定的,那这位将军大概……是出现了很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吧。” 第十一章 PTSD 这名字让柏世钧略微愣了愣。 就像上一次柏灵断定贵妃的病是“抑郁症”一样,从她那里流出来的病名,永远带着一种不属于当时当地的气质。 在那个描述里,出现了太多让柏世钧感到困惑的地方,比如什么是“应激”,这个病又为什么会被简称为“PTSD”这样一个让人费解的词汇。 尽管柏世钧并不能完全厘清每一处疑惑,但他依旧在努力搞清柏灵的逻辑。 “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通常指的是,在亲身经历或是目睹了严重威胁生命的创伤事件之后,当事人陷入极端恐惧、无助或惊骇的情绪之中,即便事件已经结束,这种影响也一样会长期存在。 “前人有过研究,有将近七成(作者注:69%)的人一生中都会经历非常显著的创伤性事件,而在这些事件发生后,绝大多数人都会出现 PTSD 的症状。 “他们反复做痛苦的梦,过去发生的事情不断在脑中闪回,一旦接触到会勾起回忆的人或事,强烈的痛苦就会被唤起,所以他们逃避、愤怒、自责、悲痛……但这其实是非常正常的情绪反应。 “等事情过去三个月到半年,这些症状会开始慢慢消退。到这个时候,大约就有一半的人可以把这一系列的创伤体验,整合到自己对生活的认知中去了。他们会从这些经历中获得一些珍贵的成长体验,也会渐渐懂得怎么以一种更平和、开阔的心境,去诠释这一类的遭遇。 柏灵顿了顿,话锋一转,开始讲起了另一面。 “但是有一部分人始终都无法走到这一步,他们会一直困在那段痛苦的回忆里,持续地体会到 PTSD 的症状,直到这些症状让他们失去正常生活的能力,逼迫他们不得不就医、去直面这些过去的问题,病况才真正暴露出来——但到了这个份上才就医的患者,往往已经忍耐了十数年甚至更久,情况就会变得更加复杂。 “因为等到了这个时候,患者面临的问题常常不止一种,他们的回避和压抑里往往混杂了严重的抑郁、焦虑、强迫甚至是躁狂等一系列的问题,处理起来就会很麻烦。” 柏灵叹了一声,“目前不知道这位申将军现在是什么情况,所以还不好对他的病况下论断。不过现在说这些都太早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这位将军完全不愿意接受任何帮助,连基本的配合问诊都做不到,就更不要说接受后续的治疗。” 柏世钧大致听了个明白,也是一声叹息。 “听起来,都像是心病啊。” 柏灵仰头看向父亲,“爹最好不要把这些情况描述成‘心病’,不然会有个风险。” “……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