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一阵风过,那薄衫又被吹落,随风飘到两三步远的地面。 建熙帝一动不动地望着夜空穹宇,望着被彗星光芒扫过的月亮,对身后的一切置若罔闻。 “皇上,该休息了。”黄崇德轻声道,“明日一早,还有内阁的议事。” “……看见那颗星星了吗。” “奴婢看见了。”黄崇德低声道,他恭敬地欠了欠身,“奴婢听说,钦天监的几位大人已经连夜聚首,相信明日会给皇上一个答复。” 建熙帝慢慢收回了目光,黄崇德就在这时再次将薄衫披了上来,建熙帝两手拽住衣衫的两侧,轻轻拢了拢。 “……朕不想睡。”他垂眸说道,过了许久,他又说道,“朕要去慈宁宫。” 黄崇德有些意外,但他没有反驳,转身便吩咐了下去。 深夜的龙辇抬着宽袍大袖的建熙帝穿过幽幽的宫道,每个人的手心都捏着汗水。 除了建熙帝本人,没有人敢抬头。 人们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深怕在这个节骨眼上搞出什么纰漏,给自己招来杀身大祸。 通向慈宁宫的宫道上,换季的落叶还没有人清扫,宫人们的脚步踩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建熙帝目光深邃,忽然觉得这里的一切看起来是如此寂寞,如此萧条。 在离宫门还有一两条巷子的时候,建熙帝下令停了下来。 他在黄崇德的搀扶之下再一次踩在了地面上,然后向着慈宁宫的方向踽踽而行。 不远处,守夜的宫人已经认出了来人——他们也是不久前才刚刚接到消息,说皇上正往慈宁宫的方向而来。 于是所有人都绷紧了心弦等待着。 深夜的慈宁宫一片寂静,当建熙帝踏进这里深红色的落漆大门,两侧亦没有人喊“皇上驾到”。 只有脚步叠着脚步,衣摆打着衣摆。 慈宁宫的宫人们擎着灯笼在道路两侧等候,人人带着银色的半盔,嘴角平齐没有任何表情。 掌事宫女已经在院中等候。 “太后醒了吗?”建熙帝轻声问道。 宫女点头。 建熙帝深吸了一口气,望着不远处亮着灯的窗户,“是没睡,还是刚刚被叫醒的。” 宫女茫然地抓紧了手,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一旁黄崇德道,“若是还没睡,你就摇头,若是被叫醒了,你就点头。” 宫女再次点了点头。 “太后还好吗,这些日子。”建熙帝又问道。 宫女第三次点了点头。 建熙帝的脸色阴沉了几分,“朕问你话,一直点头是什么意思?” 宫女立时跪了下来,向着建熙帝不住地磕头,发出了如同兽类的嗷呜低语。 黄崇德这次没有说话——这里的一切陈设、规矩……都是建熙帝亲手定下来的,他不可能不记得,当初是他自己下令割掉了所有宫人的舌头,然后给所有人带上铁面具,不让任何人知晓这里都有谁。 可皇帝还是要生气。 他怎么可能不气呢。 这个方法是如此有效,以至于在隔绝了所有人之后,如今也将他隔绝在外。 慈宁宫的门,就在此时缓缓打开。 依然是两个戴着铁面具的宫人走了出来,他们小心地握住了大门的边框,用力将门微微提起,然后无声地走出四分之一道圆弧。 建熙帝的目光也便从宫女身上移开,他提着衣摆,拾级而上,身后只有黄崇德紧紧跟随。 朴素而整洁的慈宁宫里,被深夜唤醒的太后莫名其妙地坐在正厅的茶座上,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似乎也不在乎。 既然坐在了茶座之前,她便命人开始烧水,自己拿起茶杯,没一会儿又握着杯子打起了盹儿。 直到一阵夜风从外面吹来。 太后抬起头,望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边。 “母亲。”建熙帝低低地喊了一声,“朕……今晚来看看您。” 第六十二章 母子 太后微微眯起了眼睛。 眼前的身影让她觉得有几分熟悉。 熟悉,又有些畏惧。 建熙帝慢慢地走近,最后跪坐在太后茶座的对面。一旁的小火炉里,热炭掩映着明灭的光,小锅里盛着的水还很平静。 太后低下头,揉捻着自己手中的小小茶杯。 建熙帝的目光慢慢转向桌面——那里刻着密密麻麻的正字,一时间数不清有多少个。 在离太后最近的位置,有个写了三笔,还未完成的“正”——后天,柏灵就又要进宫了。 每当这个时刻,太后的心情总是会变好。 只是这些,建熙帝并不知晓。 他望着这些正字,一时间心中忽然酸楚起来,他再次抬头,又唤了一声“母亲。” 四目相对,太后的神情渐渐从陌生转向疑惑。 “你要是觉得这里的生活太难熬,”建熙帝轻声道,“儿子带您出去转转。” 儿子…… 老人微微皱起了眉,这个遥远的词汇像是一块砸向水面的巨石,瞬间在她的心底激起无数的水花。 “十年了。”建熙帝望着身体已经慢慢枯朽、佝偻的母亲,声音变得低缓,“有些事情,也该过去了吧。” 过去…… 老太后呢喃着,似乎并不明白这个词汇的含义。 她的身体慢慢前倾,像是想要去看清眼前人是谁 那只布满了皱纹与老年斑的手向着建熙帝的方向缓缓伸去,似是想触碰建熙帝的脸。 老去的建熙帝微微低下了头,这个动作让他回想起幼年犯错时被母亲抚慰的时刻——他忽然觉得,这也许就是他今夜想要到这里来的原因。 怪异的星象仿佛预示着某种不可抗的命运,某种针对着帝王的宿命,让他无处遁形。 他现在不想做谁的父亲,谁的丈夫,亦不想去考虑什么万民的归处。他只觉得这帝宫里的一切都无法为他遮风挡雨,于是他终于想起了被囚禁的母亲。 上天的宿命是一种宿命,母亲对孩子的呵护又是另一重宿命。 即便是在命如草芥的世间,也常常见到后者对前者的违抗。 一个站在世间最高处的帝君,也一样是母亲的孩子。 他忽然觉得太后变得痴傻了也是一件好事,他不必解释什么,辩白什么,只需要把头低下来,就能再次栖身于某种久违的呵护之下。 哪怕这种呵护,在他幼时就已经是一种奢望。 建熙帝轻轻叹了一声。 然而太后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她的瞳孔骤然缩紧——距离拉近,建熙帝的容貌清晰地映在老太后浑浊的瞳仁中。 黄崇德立即觉察到了几分异样,然而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年迈的太后突然发出了与她的身型毫不相称的咆哮。 倏然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