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仍在院子里下棋。 这里的宫女和太监又换了一批人,这些下人们不再阴沉着脸,他们的脸上带着这内宫里大部分奴婢都带着的谦卑和谨慎。 屋子里的陈设被换置一新,他们一件件地拿着或抬着家具到衡原君面前,询问这些东西是否需要保留—— 无一例外得到的答复都是摇头。 衡原君没有多看这些人一眼,对于这间院子里的一切陈设,他也没有丝毫的留恋。 他只是凝望着棋盘上的五子棋,思索着能够遏止黑子优势的新的禁手——这是最近最令他痴迷的快乐源泉。 直到韩冲带着丘实来此的消息,他才从自己的世界里勉强抬头。 “他来干什么?”衡原君问道。 “应该是封赏。”韩冲面无表情地回答,“丘公公带了很多人,很多东西。” “院子里已经放不下了。”衡原君低声道,“替我谢谢皇上的好意。” 韩冲得令,径直往外走去。 院子里又安静下来,衡原君看了看破旧棋盘上的黑白对峙,再想拾起方才的头绪已不可能,他独自起身,走到一旁的秋千架下闭目休息。 …… 三希堂里,甄氏仍像先前在恭王府一样,彻夜不离地照顾着丈夫。 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在启泰帝沉睡的光景里,甄氏时常坐在床边凝望着他。他的脸苍白、发青,时不时因为噩梦而咬紧牙关——每当这个时候,甄氏便用热毛巾轻轻去擦他的脸,将他皱起的眉头熨平。 养心殿那一晚的落荒而逃渐渐淡去了,甄氏望着丈夫,只觉得无限地怜惜。 往昔的一切又重新浮现,他的胆怯懦弱,他的沉不住气,还有那些呆头呆脑的想法……这些缺点好像都蒙上了一层水雾,变得模糊起来。 他终究不是一个坏人。 他老老实实,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没有犯过任何真正难以挽回的错误——他知道自己愚笨,所以对张师傅与孙师傅这样的老臣一向敬重且虚心,从善如流。 他怯懦,但又清楚自己的怯弱。他在旁人需要他的时候,也能哭哭啼啼地挺身而出。 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从不与别的王侯一般喝酒取乐,热衷于在各种细枝末节上搞节俭——尽管甄氏一度觉得这只是他为了讨建熙帝欢喜而刻意装出来的。 但他装了一辈子,那便就是真的节俭了吧。 ……而且也守住了和自己一生一世的承诺。 所有的珍贵之处忽然就变得这样明显,这样突出,甄氏忽然间竟觉得,或许过往自己确实有几分看低了他——这个男人最大的不幸,其实就是成了建熙帝的儿子。 整个大周就没有几个人能承受得了那个阴晴不定的皇帝,更何况他作为建熙帝唯一长大成人的独子,所承受的压力外人不可想象。 也是在这样密不透风的压迫之中,他失去了一切反抗的勇气,像个一直濒临溺水边缘的人,生怕一个不慎就被大浪沉底…… 甄氏想到这里,心中充满了对往昔一切的慨叹。 卧榻上的启泰帝似乎觉察到了甄氏的目光,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看见了坐在床边的妻子。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握紧了甄氏的手。 今日的启泰帝看起来神志清醒了很多,他没有哭闹,也没有叫喊,没有看到什么奇奇怪怪的幻觉,只是凝望着甄氏的眼睛。 宫女端来御膳房准备的药膳,但启泰帝实在太虚弱了,他虚弱到几乎无法坐直,只能依靠在头与肩下垫靠更多的软枕,才勉强支起了上半身。 甄氏给他喂粥,他没有什么胃口,但也勉为其难地喝了一点点。 过了一会儿,他撇开嘴,示意自己已经不想再吃了,甄氏将碗递给了一旁的宫人,帮他将肩膀下的枕头抽掉,重新平卧。 “君平,君平……”启泰帝喃喃地侧卧过身,他拉住甄氏的手,将它贴在自己的脸上,“不要……不要瞧不起我……我……” 甄氏的手陡然微颤,她垂眸,强行忍住了眼泪。 “原谅我……原谅我……好吗。” ※ 如?您?访?问?的?W?a?n?g?址?发?布?页?不?是?i????ū???€?n?????②?5?????????则?为????寨?佔?点 甄氏点了点头,她俯身躺靠在启泰帝的身旁,额头与他轻轻碰在了一起。 “……要……原谅我……”启泰帝仍旧在低语,“不要怪我……我实在是……太……害怕了……不要怪我……” 甄氏抱住了丈夫的手臂,摇头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了。 “我没有怪你,”甄氏低声道,“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第一百二十四章 最初的样子 如此,破天荒的头一遭,启泰帝没有要求甄氏留下来,而是让她去偏殿休息。 甄氏应了下来——她确实很累,很累了。 在望着启泰帝再次闭上眼睛休息之后,她慢慢走出了三希堂。 这间小小的殿宇就在养心殿的后面,一出门就能看见不远处养心殿的飞檐,那里仍驾着梯子,有宫人在屋檐上敲敲打打,修补着那天夜里激战留下的痕迹。 叮叮当当的锤声益发烘托出周遭的安静,甄氏站在阳光下看了一会儿,忽然看见丘实有些颓丧地回来了。 她停下了往偏殿的脚步,有几分在意地在原地等候着。 “啊,娘娘……”丘实直到台阶前才看见站在石阶上头的甄氏,他连忙跪倒下来。 “从沁园回来的?”甄氏轻声道。 “是了,”丘实挠了挠脸,“奴婢……奴婢差使没有办好……只能赶紧回来向娘娘和皇上请罪了。” 甄氏眨了眨眼睛,“怎么了?” “奴婢这些天里送去的赏赐……衡原君一次都没有收下。” 丘实哭丧着脸道——从前为建熙帝报喜的时候,还从来没有谁敢公然表示不要封赏的。 “一次都没有要啊……”甄氏喃喃地重复道。 “诶。”丘实点头,“不过奴婢按照娘娘的吩咐,叫内务府的那些人重新给沁园换了屋子里的布置,也重新量了他衣服的尺寸,新衣估计过两日就能做好。” 甄氏点了点头,“黄公公还好吗?” 一说起黄崇德,丘实忽地就红了眼眶,平叛之后,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冲到鸩狱里去救人,可怜黄崇德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被孤零零地捆在刑讯柱上,身上伤痕累累,垂着头不省人事。 丘实低头道,“谢谢皇后娘娘惦念,黄公公还好,但年纪大了,身上的伤没那么容易长好,该开的药宫医都开过了,奴婢每日也会小心照看着……” “宫医开的药要是没有起色,”甄氏轻声道,“去太医院请太医吧。” “诶,好……好!”丘实连连点头,一时有些哽咽起来,“谢娘娘……” 在丘实的目送之下,甄氏慢慢离开了三希堂,她屏退了大部分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