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听说了,”王夫人点了点头,“先前外面有许多说书人在唱呢,说升明帝下令,路遇匪徒,就将他们视作锻炼行军的机会——在什么地方遇上了,就在什么地方剿灭。粮运可以适当逾期,反正那些粮食原本也不是用来救急的。” “是的。”王裕章点了点头,“所以,只要在粮运队伍的前后相随,就能有照应……但,朝廷是不可能允许这种做法的。” 王夫人略略惊讶,“……朝廷不允许吗?” “当然不允许了,”王裕章轻声道,“若是人人都敢如此借道,粮食的解送队伍岂不就成了不要钱的镖师,被人无端揩了油水事小,可要是因此每次解粮都引来一团尾巴,最终耽误了正事,那可就——” “但我们的‘衔枚道’不就是……这样做的吗?” 王裕章笑了两声,“夫人知道‘衔枚道’为什么叫‘衔枚道’吗?” “束马衔枚么,”王夫人轻声道,“在马蹄上裹布,在马嘴里塞上东西……这样马儿跑起来就没有声音。” “那为什么要没有声音呢?” “……”王夫人良久才反应了过来,“不是为了避开匪徒,而是为了不让朝廷解粮的队伍觉察?” 王裕章笑呵呵的,没有回答。 “这可……这可真是太大胆了。” 王夫人回过神来,但脸上并没有多少忧虑,反而添了几分好奇的微笑,“粮食的解运也算得上是朝廷机密吧,那些取道和启程的消息,老爷是从哪里得的?也是那位宫里的柏司药帮忙打听的吗?” 王裕章哈哈笑起来,“那个柏灵鬼精鬼精的,才不会把自己拖下水呢,她还拿这个来敲我的竹杠,要求一并入股,讹我商队每趟三厘的利润……要不然韦十四怎么会每个月都上门来和我对账——他们从前那些银子的月息,正常都是半年一结的。” 王夫人这才完全明白过来,她掩嘴笑道,“这主意,是那位韦大人出的?” 王裕章点了点头,他颇有几分惋惜地摸了摸自己和夫人差不多大的肚子,“这一年多接触下来,我觉得这位韦大人呢,不仅有急智,在很多商号和票号的事情上,也蛮有想法。 “我就一直在想,有没有可能把人家这尊佛,干脆请到我这庙里来做事。” 王夫人打了丈夫一下,“醒醒……那是上差,人家现在来家里对对账,那是给柏司药做事,勉勉强强算是份内之职,我们一介商户……家里可容不下这尊大佛。” 王裕章不置可否地皱了皱眉——这件事根本不用夫人提点,他一老早就已经想到了。 “哎,看看吧,反正我觉得这事儿还是有可能的,”王裕章,“毕竟现在他是柏司药的暗卫,不像锦衣卫里的其他上差被约束得那么紧。而且我有个感觉……” “什么?” 王裕章笑着,表情却也带着几分不确定,“我觉着吧,柏灵像是有意让他过来的。” …… 在王裕章的票号里,柏灵这些年一共开了三个账户。 一个是三年前在锦衣卫的监视之下,柏灵以自己的名字开设的天字户头——里头存着二百三十两白银和一百四十两黄金。 然而升明二年,柏奕随驾出征的那段日子,这位举止娴静的司药忽然染上了赌瘾,趁着父亲上山采药的当儿,在赌坊泡了整整三天,把这笔巨款输得只剩二十两银子…… 等柏世钧回来,不可置信地跑来赌坊找女儿——这才发现邻居们和他说的是真的,柏灵赌得两眼放光,在还在桌上掷骰子。 柏世钧当场哭出了声,于是少女幡然醒悟,带着身上仅存的二十两银子跟着父亲回了家,往后果然没有再赌过钱。 有赖于郑密的暗中关照,这件事没怎么在京中传起来——但可这瞒不过其他几个少年的眼睛,曾久岩他们在听到这件事之后惊得嘴都合不拢,直接跑来柏家的院子里找柏灵问经过。 然而那段时间柏灵正要被柏世钧在家关了禁闭,每天过着面壁思过的清苦生活。 几人隔着院子的矮墙聊了一会儿,柏灵果然是一副错了就要认、挨打要立正的端正态度,这份莫名其妙的大彻大悟,把曾久岩、张敬贞和李逢雨笑得前仰后合。 曾久岩回家就把这件事写成笑话,寄去了北地的柏奕那里。 于是,柏灵的这次豪赌便隔着千里的距离传到了柏奕和陈翊琮的耳中——两人都听得满头问号,不过等回到京城,柏灵又全然是从前的样子,看不出丝毫问题。 这让陈翊琮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索性也就不问了。 等柏奕回到家中,关起门来问柏灵为什么会好端端跑去赌博的时候,柏灵才悄声告诉他,在那次豪赌过后,她已经通过王裕章本人,在裕章票号开了两处暗户。 所有从赌坊里输出去的钱,已经悄然转进了这两个暗户之中。 第十二章 等 这些暗户的户头只填着数字,不直接录入身份,即便是京中的贵人也鲜少有人知晓这一套体系——它原本就是票号在特殊时期,专门用来转移一些来历不明钱款的工具。 原本只有前岱岳票号的老主顾,才有可能有此福利,而柏灵能够开设这样的暗户,半凭交情半凭运气——她一向和王裕章相处不错,且后者在北地沦陷之后直接接管了好些岱岳票号的生意,王裕章也是由此才了解到所谓暗户的操作。 但无论如何,往后这些钱,就真真正正属于柏灵自己,再没有人能通过票号的明账,追溯到它们的去向了。 柏奕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 在那之后,除了来自宫中的赏赐还会继续存进天字号的户头之中,那些原来的本金、又或是后来柏灵从王裕章的商队里赚取的新钱……则都被三七分成,分别存入了两个不同的暗户之中。 每个月,韦十四都要到王裕章的府中,亲自对算这两个暗户的账目新增本金和利钱。 但十四并不知道,这其中占着三成的那个部分,其实是柏灵专门为他准备的。 自从甄氏死后,柏灵一日也没有停止过逃离平京的准备,这个念头在她脑中盘踞、扎根、迅速生长,每过一日都变得比前一日更加强烈。 而今户头里的钱越来越多,借由这些数额巨大的存款,柏灵明白今后不论自己一家想要去哪里,都不会再为银钱的事情烦忧了。 今后如果十四愿意跟从,那么他们可以一起走; 如果十四不愿意,那么他就可以拿着这些年来自己一并存下的钱,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自由,这个曾经离柏灵无比遥远的愿望,到今天已经开始了倒计时——只要她在宫中给陈翊琮的课程完全结束,她就可以按照先前甄氏留下的那个灵感,开始策划一家三口的“暴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