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冷元初会训斥下人,连训人的声音都像棉絮……话语里裹挟着愤怒,又怎有一股,发自心底的恐惧?
“小姐,我真的不知道啊!”玉兰耸着肩,哭得满脸眼泪,头上的两个圆髻一抖一抖地。
一旁跪着的佩兰一身中衣,半身挺直,她才拆了常带的两个粉蝶钗环,堕云髻还没来得及梳开,此刻双手垂在身体两侧,只是沉默。
“我的贴身之物只有你们碰得到,还要怎么辩解?”
冷元初没有察觉温行川逐步靠近,她现在唯有后怕,斥责的声音逐渐颤抖。
“我最信你们,为何要这么对我!”
身体开始疼痛,如那毒蔓延全身时,一点点蚕食她的意志。
最初什么都看不见时,冷元初问过天盲之人,他们说能依靠光亮感知昼夜交替。可她的天地里只剩无尽的黑暗与虚无,根本辨不清自己身处何方!
起初还能触摸到冰寒与火炙,感受到日光与清风,可后来,瘴毒日渐剥夺所有知觉,唯独留给她清醒的头脑!
那下毒之人,是要她清清楚楚感知自己的五脏六腑停止运转,眼看自己灵动的躯体日渐枯竭!
那份独赴黄泉的举手无援,她冷元初从未与心疼她的伯母堂哥所说,更别提后认亲的父母!
如今又有人要害她!又有她愿意信任的人伤害她!唯一能依靠、唯一想依靠的温行川,已认定她轻浮不端,她何错之有!
“小姐,要罚就罚我吧!是我没有好好检查,是我的错!”佩兰高抬着手臂将戒尺捧给冷元初,眼里闪着泪光。
温行川攒着眉头大步走到冷元初身旁,面向玉兰佩兰,凛然问道:“香兰呢?”
玉兰道:“回殿下,香兰姑娘回家了——”
“把她绑回来。”温行川大手一挥,撩起褚红袍摆坐在一旁的杨木椅,微仰头时正看到冷元初茕茕而立的身板和疲惫的脸上,顿了顿手上的动作。
烛光照映下,那原本瓷白的眼底,多出道淡淡黑痕。
温行川忽感一股细细麻麻的痛感,自心口穿行百骸。
昨日他把冷元初送回王府,临走前被她拉紧手叩在她小巧的脸颊上,软软问他何时回家,他答应冷元初夜半前必归。
是他得知香囊装满春药后,在璀华阁沉思一夜,失信于冷元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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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房只点几支蜡烛照明,光影交叠下,冷元初亭亭玉立的身体泛着柔光。
温行川看向冷元初的目光徐徐柔和下来,瞥过面前跪着的玉兰和佩兰,更为汹涌的怒火袭来。
若是下人蒙蔽主子妄为,更要重罚!过去那些动过爬床心思的狐媚子,早按府规沉塘处死!
“香兰娘亲病重,等家事料理好再审。”冷元初开口,环抱双臂倚靠在墙上,神色黯然。
脑袋里忽蹦出,那日晚霞晖尽,温行川无踪,她恍恍走下琉璃塔,听到暮鼓声中僧侣在晚课堂诵经——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春药,春药,那岂不是说,温行川是情非得已,与她鱼水,并不是因为他爱上了她?
中药后还能知道冷元初是他温行川的妻子,她是不是应该感到庆幸,若是温行川没看清,在侍女丫鬟身上卸了药力,她又能怎么办?
昨夜还在肖想未来与温行川夫唱妇随,方才还想为他绣新香囊,让她的情物伴他处理朝政大事,他们从前是陌生的,如今已在慢慢靠近,这个过程慢一些,她可以理解,甚至是期待的。
但现在,一切都化为泡影,她失了身子,他违了本心。
“殿下一夜未眠应是累了,早些去休息吧。”冷元初双眸无神,淡淡说着。
温行川看着冷元初这般疲惫,正要说一起回去,又听冷元初说:“我留在这边,把话问清楚。”
而后冷元初坐了下来,曲肘撑着云鬓,不再看温行川一眼。
直至破晓,温行川并没有离开耳房,而是与冷元初坐在方桌两侧,沉默听了一夜的雨。
清晨雨停片刻,香兰被下人绑来丢在地上,她赶到家同时,娘亲咽下最后一口气。
香兰才被家兄绑了条白麻布,来不及哭丧就被王府侍从架来,与玉兰和佩兰一同跪在两个主子面前。
“小姐,真的不是奴婢做的,奴婢是笨分不清药材,但奴婢知道那是小姐最重视的,奴不敢碰……”
香兰耷拉着红肿的眼皮,有气无力说着,她还没有十三岁,现在更被吓得顾不上乱糟糟的黄发,鞋底和脸上沾了土,狼狈不堪。
耳房外渐渐聚起了王府的小厮侍女,他们从未见比亲王妃还温柔的郡王妃这般恼怒,更别提郡王爷破天荒插手后院家仆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