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个子语调高了些,“有什么难要回的,那冷公又没死,回穗德钱庄当大东家去了,不差钱的人,还能欠着您二位?”
冷元知搂了搂元初,再启口的语气满是不能完成妻子心愿的遗憾。
“您看看,还能通融一下,让内子进去看一眼?这会儿没人路过,二位官爷行个方便。”
两个小兵一裤兜烟片横财放下戒心,摸出钥匙准备斗胆开门,忽见缓缓驶来的宝盖马车。
宫里来人了。
小兵们耸耸肩不再敢动,看着马车停在眼前。
走下来的是邓邴之,如今的司礼监掌印,大燕第一权宦。
“你们俩把门打开。”
说罢只向冷元初拱手:“娘娘久等了,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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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元初与堂哥十指相扣走进蓬草杂生的越国公府。
才绕过照壁,她走不下去,回头瞪着面色平静的邓公公。
只见这位太监头戴三山帽,一身太监红袍被犀角带束得立整,衬得肤白貌美。
“邓公公来得可真及时。”冷元初踮脚环住冷元知的脖子,话中带刺。
她是要他仔细看好了,回宫好向温行川原模原样复述,歇了让她入宫的心思。
邓邴之微垂头,细长梢眼与浅薄的笑意藏着他与娘娘共知的秘密。
赫妃出事时邓邴之那句“娘娘点头了”,可谓危局岔路口,直接决定何芸的结局。
但实际是,冷元初没有点头。
彼时腹痛和紧张让她力竭,她都没气力听帘外发生什么,更别提眼看这位邓公公揭开帘子晃一下,就敢和皇帝虚报!
邓邴之知道娘娘恨他什么,但娘娘不知道,他是冷首辅的人。
是冷首辅派他盯紧一些,不要让娘娘与眼前的男人太过亲昵,但论身份,他哪敢拦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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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多豪华的府邸,无人居住久了,都会在时光里迅速衰败。
原本精致的四季花舍只剩残枝,葡萄架坍塌,藤蔓干枯。
杂草把小径淹没,冷元初勉强走过去,站在镜月湖心亭。
听说,伯母是在这里心病发作跌落湖中。
“阿娘也是,从湖里…”冷元初和冷元知对视一眼,都想起魏嫆!
或许,湖底暗藏着生路?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传人排水。”
邓公公让了让,一言不发在旁候着。
冷元知找来数十雇工,从日中到深夜,齐力把这方圆数亩的人工湖低处挖断,将水排净。
众人齐看见,湖中一边有个边缘规则、一看就是人工留下的圆洞,通向上游沟渠。
“伯母肯定活着。”冷元初看这池底沉淀的沙砾,欣喜于伯母一定能逃出生天的同时忽感心碎。
原来阿娘是这样逃出公府的,她们,吃了多少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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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着星光回到锦荷院,冷元初次日醒来时已日上三竿。
梳妆好走下二楼,听门房传迪亚仕船队的商人泰西求见。
“快要他进来。”
来者金发碧眼,却穿一身大燕服制,惹得院子里的小厮丫鬟频频回头。
冷元初见他愁眉苦脸,用佛朗机语开口询问。
「是收丝遇到了问题?」
“可不是嘛。”泰西操着流利汉语抱怨,“上次来就和内织染局下了定,昨日我拿钱换货,却被那没胡子的白孚昌撵出来,说什么,今年丝绸不够宫里的,不卖。”
冷元初一顿,“宫里?”
泰西从丫鬟手里接过一盏茶,一饮而尽后说道,“我说不麻烦官老爷,我可以亲自去苏州杭州的织染局提货,你敢信那白提督说,不卖洋人?”
泰西越说越生气,比划着骂道,“要是真没有就算了,冷夫人,他才说完,就眯缝着眼招待一个大食商人,就在我眼前,滴溜溜把丝绸抱走了!装十个马车,走啦!”
“好了,这事我去处理。”冷元初已经猜到什么,宽慰他几句,“你看看民间有私纺机的作坊,有没有愿意卖的,多出的钱我付,辛苦你了。”
送走登门抱怨的泰西,她看到在门前久候的邓邴之,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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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元知一早去城外为江宁分号的亡人扫墓,冷元初嘱托佩兰招照顾好儿子后,坐上黄屋左纛,孤身进了紫禁城。
她调整下呼吸,小心揭开车帘,看到所有宫女太监面向中轴线早早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