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前那么高大俊朗,是弯弓持剑在塞北单骑千里,为温裕收复山河的好儿郎,也是她父亲最器重学生、她的夫子、长辈定给她的未婚夫……
林婉淑取下颈间戴的钟玉小印,沾了红泥,将“昭翮”二字盖在信笺上。
昭翮是他的字,信笺是他留给她的绝笔书——
「弗究既往,勿怨勿怜」
「若有来生,莫再相错」
泪水再度盈满眼眶。
林婉淑知道,温珣之死与她、与林家脱不开关系——自从永康十年温珣率朝野上下数百官员联名奏书为她的父母求情起,温裕忌惮太子贤名,对亲儿子动了杀心。
“珣哥哥,你就是个傻子。”林婉淑攥紧玉印哭得支离破碎,“我也是傻子,无睹你的爱。”
“如果有来世,珣哥哥,请容我找到你,好吗……”
*
夤夜,江宁府东郊汤泉山行来一批黑衣贵客。
荒诞的赌盘一轮轮开启又结束,
有人血本无归,有人一夜暴富。
直到最后一轮,庄家问向仅有的客人,“确定全押?”
“全押。”客人从罩满全身的黑袍伸出一只手,秉着木杆,将赢来的所有筹码都推过去。
庄家挑眉,花手摇起骰盅,声灭同时问向客人:“您押三十,还是押六?”
“二十五。”
庄家心里凉了半截,他这五枚灌铅的骰子,无论怎么摇都是二十五。
“您赢了。”庄家揭开盅杯的同时,将桌上所有的筹码皆推给贵客。
今日这庄,亏得彻底。
“且慢。”客人拾起一枚筹码抛起又放下,“带我见你的主人,这些筹码全归你。”
穿过潮气逼人的山洞,客人在兽笼旁见到瘦削的男人,纯元髻、七星袍,才杀死一只饿狼,正用布擦拭剑上的血。
“何事相求?”
“老身要你,替我杀一个人。”
照明的火光闪过韩若的眉眼,凌天的恨意。
道士冷哼一声转身,摸了下八字胡须。
“杀他,得加钱。”
内城养心殿,温行川用西洋的羽毛笔沾墨,临摹冷元初手札里的西洋文。
抬头看一眼熟睡的熙安,满眼都是父亲对女儿的疼爱——她睡着时会在床上逆时针转着圈,比她娘亲睡熟时还折腾。
他想起冷元初总喜欢夹着枕头或是被子入睡,他们成婚后,她高兴也好,不欢喜也罢,只要睡着就会嘟着唇缠过来,将腿大大咧咧搭在他的腰间,紧紧夹着他一觉到天明。
他行止坐卧皆有规矩,床上除了一枕一被不要任何物件,是以吩咐王府教仪铺陈婚房时,也只是要她们在婚床再添一套新枕新被,仅此而已。
她第一次缠过来时,男人身躯僵得彻底,尤其是不经意划过敏感之地,更让活了二十二载的他第一次无所适从。
那时还在他们圆房前,他以为她又像成亲那日,主动邀他敦伦——倾身而上,却见她沉着呼吸,唇角漾着一抹笑。
她居然在梦里把他调戏了?
她不知道,那夜才是他第一次吻她。但是,此前的他从未与任何适龄的女子亲近,什么技法都不会,又怕她突然醒来,只敢以唇虚虚贴着,小心交换彼此的呼吸。
她一翻身,他便松开她,紧张看着舔舔唇角继续熟睡的妻子……
温行川转了转手中的鹰羽钢笔,没忍住低笑一声,笑他那时青涩什么都不会。如今,他们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温行川抄了好几张纸,终究忍不住看向半敞的殿门。
已经快二更了,她为何还没回来?
男人坐在案牍前,等了整整一夜,都没有盼来爱人的身影。
次日,温行川平静出现在太和殿,看到冷元朝托内阁送来的告假书,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笑得凛冽刺骨。
江宁去往绍兴的官道上,冷氏族雪白的马车队才从溧水官驿出发。魏嫆见冷元初一脸倦怠,带着两个闹人精坐到冷元朝的马车上,让她再好好补一觉。
冷元朔在江宁府还有几号生意没谈拢,要晚些出发,而冷元知,家人们只与她说,会从扬州府直接赶回绍兴,不必牵挂。
冷家的马车高大稳定,冷元初久违享受把安静的时光。打了个盹后,发髻也不重梳,躲在金丝雀羽编制的裘被,背着爹娘和孩子吃了好多榛仁酥。
吃独食不好。
她虽是在和自己对话,这手倒是一刻不停,一颗一颗往嘴里塞,直到马车突然停下来。
“出什么事了吗?”冷元初不明所以,把荷包放下欲要掀开车帘探探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