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元朔穿着沉重的白麻丧服守着那口乌檀棺材,整日被连绵不绝的香火熏得咳嗽不停。林珈珞心疼丈夫,穿着丧服迎客送友,忙得寒冬之日满头是汗,偶然见了在后花园散步的魏嫆,没忍住抱怨几句大伯子不作为。
“等出殡那日我与雪堂送最后一程,我们夫妻能做的体面仅止于此,人死了,再计较什么都没用了。”
魏嫆拉着林珈珞到亭子歇脚,替妯娌斟了杯麦茶,再道:“雪堂说过他有一百种方式为我卫家报仇要温裕死,却没想把我送入宫中的,竟是冷兴茂。”
林珈珞惊闻此事一下子站了起来,再被魏嫆拉近些。魏嫆握着这位少时好友的手,自叹道:“冷兴茂大概到死都没认出我是卫妧,但他为了温裕手里要回盐运豁免权,私下里找过我言语相逼,这后宫,我不入是不行的。”
魏嫆回忆起她随冷元朝回到江宁时,恰逢中秋宫宴。她跟着已是二品山西总督的夫君入宫,坐得离温裕很近。
冷元朝长久未归江宁府,在宴席被朝臣连连敬酒不停,多贪几杯酒脖子红了起来。坐在一旁的她看见后用娟帕包住冰块,敷在其上帮他消肿。她性子直,当众说了句“再这么喝下去,我定与你和离,不要你了。”
朝臣一哄而笑,高座之上的温裕眯了眯眼,那夜她便被冷兴茂送到龙榻,待冷元朝酒醒,一切都晚了……
“我本想那夜就杀了温裕,但我看到罗帐外闪过的人影,知道我无法轻易行事。”魏嫆面向林珈珞说道:“雪堂得知后要我不要往心里去,且那夜之后皇帝没有让我入宫的意思,但没过几日冷兴茂再度找上我,逼我入宫。”
「你不入宫,我儿会死,你
身份低微,冷家保你做宫妃不亏,而且吾儿的婚事老夫早订,要迎娶王大学士家四姐,你就算留下来也不过是个妾,王家也不会轻饶你」
魏嫆低头抚住肚子。那时她才怀孕情绪不稳,以为冷元朝急着回江宁就是要娶别人家的女儿,心凉大半。后来又觉得她现在的身份不过是卖醋的小商之女,相依为命的表叔早就去世了,若为外人看,的确配不上冷家长子,无法助他官运。
况且她太爱冷元朝,哪怕他背叛她,她都不会让皇帝杀死他。就这样稀里糊涂入了宫,丢了第二个孩子后遇见何芸,复仇的执念让她在后宫嫔妃的厮杀中渐渐得到温裕的信任,才有机会在枕席旁喂他毒药,亲手结果了仇人性命。
“珈珞啊,你知道我从前心直口快、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当年还是我追的雪堂,如今被岁月磨平了棱角,变得这般软弱……”魏嫆躲在林珈珞怀里哭着道,“我多羡慕你啊,和朔弟弟无风无浪前半生,哪吃过我这般苦……”
林珈珞抱着嫂子落泪,他们两个媳妇,哪个不是娘家家破人亡?她比起魏嫆比起长姐,所有的幸运都来自于冷元朔为她遮风挡雨,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你知道我为何喜欢秋蘅那孩子吗?我们这一辈人,必须撑起孩子们的天,不让手足相残君臣相残在下一辈身上重演。”魏嫆取了帕子擦干眼泪说道:
“我在秋蘅身上看得到希望,她本性善良,一定能养好她的两个孩子,只有熙安或是景程善治江山,我们的孩子才能平安。”
林珈珞点点头,看来长嫂也想秋蘅留在外甥身边,让她舒了口气。
她与卫妧成为妯娌前都是上房揭瓦的混世魔王,可惜岁月不饶人,一个变成淡泊如水的首辅夫人,一个成为专心主内的富商之妻。
年少轻狂早成了浮光掠影,尤其有了孩子后,只想多活些年岁,让他们好好长大继承家业,不讲大富大贵,也要长命百岁。
妯娌二人不再想公公的丧事,一边饮茶一边赏花园里的冬景,直到看见小厮跑来,神色慌张:
“大夫人少夫人,灵堂出事了!大房的韩老太太带着人来,把棺材砸了!”
第68章
魏嫆和林珈珞穿过中廊赶到灵堂,诧见一袭绛红绣腊梅比甲袄褂戴着笠帽的韩若,带着数十人高马大的异姓男人把灵堂砸得七零八落。
正中的“山阴冷志公兴茂神主”牌位被一棒子砸成两段摔落桌下,三脚香炉的瓷片混着沾了桐油的灰烬四下飞溅,最远的直接滚落到踩在黄白纸钱的丧主冷元朔靿靴前。
“……住手!”冷元朔提剑厉声喝止,为首那个少了一颗眼球的男人似是毫未听见,举起乌黑发亮的虎头杵就要砸向棺材——
一颗石子正中其肋骨,男人吃痛一顿,却没想一杵怼在棺材侧板,将那黑檀木硬生生戳出个洞!
林珈珞见未拦住,飞身踩过眼前几个冷氏族人的肩膀站到夫君身旁,取过那扶乩用的几个神器挨个掷向围观者:“你们姓冷的都是死人?被外族人欺负到头上还傻愣着什么?”
林珈珞怒吼着试图骂醒围观的冷姓人。她现在管不得棺材里装的算不算是个字面意义上的人,从来也不是多在乎冷氏宗族内部恩怨纠葛的性子,但她夫君做这丧主需要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