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摊主一愣, “齐府大火?”
齐云霄语气微急地追问着:“就在二十年前,也是这条街, 这个街角,我找你买了个糖人……老伯还记得么?”
手心被挠了挠,祝乘春的指尖干燥温热, 带来一阵令人心安的力量。
糖勺“当啷”砸在炉沿。摊主擦了擦皱纹里渗出的汗珠, 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公子,您这可说笑了, 齐府大火我确实有印象,可那是几个月前的事儿了, 哪有二十年这么久?”
……怎会如此?难道他二十年都在梦里过的?白活了?
祝乘春忽地拉着他退开两步, 只见眼前不知何时起了一阵黑雾,罩住了小摊和摊主。手中的糖人忽地蒙上一层白膜,糖稀里浮现些黑色小点。更骇人的是竹签——签尾处生着层层的青绿色霉斑,早已干涸了。
摊主的笑声从远处飘来:“公子, 糖人要尽快吃, 沾了灰,口感可就不好喽!”
黑雾散去,哪里还有糖画摊的踪影?
只有人手一支不知放了多久的糖人, 诡异地融化了,沿发霉的竹签淌着糖汁。
“抱歉,原本想买糖哄你开心的”银发美人用指尖刮去他掌心的糖渍,动作轻得像拂去一片桃花瓣,“没想到遇到个卖糖的鬼。”
齐云霄摇摇头:“无事。”
他将目光投在糖画摊的位置。二十年了,在东煌城里卖糖画的普通老伯离世了,可摊主说“齐府大火发生在几个月前”是什么意思?莫非在齐府走水的几个月后这个摊主就去世了?
不仅去世了,鬼魂还一直困在此地,重复着生前的动作。
踩了踩糖画摊的位置,有一块石板松动了,发出沉闷声响。
二人蹲下身,一起撬起石板,露出底下的空心隔层,里面居然藏着个钱袋。经年累月的雨水漏进地缝,打湿了锦囊,里面的东煌钱大多已潮湿生锈了。
一堆满是锈绿的钱币里,两枚崭新锃亮的东煌钱格外引人注目,像时空错落的证物。这两枚东煌钱,正是二人方才在城外钱庄里换取之物。
祝乘春指尖夹起一枚锈迹斑斑的东煌钱:“齐云霄,你来看,这些钱币的磨损程度,绝对不是几个月就能达到的。”
没听祝乘春“云霄儿”、“云霄儿”地喊,心里像堵了什么似的。他的目光从东煌币移到那人脸上,祝乘春漂亮的狐狸眼里满是对此事的兴致勃勃:“二十年的锈迹大抵如是。齐云霄,你也这么觉得的吧?”
在这样的对视里,齐云霄忽地泄了气。他该说什么?
说,乘春说得对,印证了卖糖画的老伯是一只二十年前便死去的孤魂?
可他不想说这些。他想祝乘春能赶快想起来两个人的事情,他想祝乘春可以唤自己“云霄儿”。
他想祝乘春看自己的眼神不要带着探究的关怀和小心翼翼。
最终他只是低着头道:“嗯。我想去齐府看看。”
放回钱袋,压好石板,依旧是二人手牵手并行。却不曾瞧见,身侧人红瞳深处闪过一丝困惑的温柔。
酉时日落,斜阳的余晖洒落在东煌城中,无人在意着街角骤然升起的黑雾、消失不见的糖画摊。
就好像那只是吹过一阵风、卷起几片树叶般的寻常之事。
夜市的灯笼已高高挂起,人流涌动,热闹非凡,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在齐云霄的记忆里,东煌城从白天到黑夜,都是这般热闹景致。
可越是正常的东西,在经历了糖画摊一事后,越是觉得一切的一切像是被假象层层包裹,难辨虚实。
二人并未在其他摊位和店铺停留,便无法查证糖画摊的鬼魂是否为特殊。往西边行去,周遭景色变得荒凉起来。
直至站定于齐府旧址。
两扇朱漆大门早已化作焦炭,横斜在长满荒草的台阶上。
迈上台阶,跨过门槛,几只栖息于断壁残垣间的黑鸦扑棱棱飞起,停歇在烧黑了的屋檐瓦片上,好奇地打量着两个不速之客。
记忆一点一点复苏。齐云霄指着西南角一片废墟:“那里是父亲的书房。也是我以前习字读书的地方。”
荒园草长,无人清理,已经能没过人的头顶了,草丛中倒伏着一株数人合抱粗的枯树。
“这里有一棵大榕树,它的气根能一直伸到书房门口。夏天的时候,树下可以坐十几个人,父亲在乘凉的时候会教我观星。”
祝乘春默默跟在他身侧。此刻只有陪伴,才能抚平齐云霄旧日的伤痛。
绕过主屋废墟,齐云霄的靴尖突然踢到个硬物。拨开荒草,竟是个烧得变形的铃铛,铃身上“平安”二字已模糊不清。
齐云霄拾起铜铃,想起东厢房的檐角确实挂着这样的铃铛。二十年前的风铃声响在记忆里,清脆如昨。母亲总爱坐在在窗前,唤他梳头,木梳齿间还缠着几根他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