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原也没料到,当初在医院打发时间看的纪录片,竟真派上了用场,叫她做出好吃的寿司,还能挣到官家的钱呢。
一个时辰之前,梁大珰听了她的话,先是一愣,转瞬便回过神来,也不恼,还是很慈和地笑着道:“这也是应当的。”
随后便拿五两银饼爽快买了她的酸米方子——因不是买断独享,价钱便只得便宜些。姚如意自己铺子里还要卖,便也没多讲价,毕竟只是个蒸米饭的诀窍,她既不帮人做,也不出食材,这“折价典卖”见好就收便是。
她心里清楚,宫里的内厨若能多给些时日,怕也能琢磨出来,只是官家要赶在除夕夜用,没工夫让人一遍遍试,这才出来问她。
这么想想,其实是她占了官家的便宜呢!姚如意愉快地收了银饼,便眉眼弯弯地将方子事无巨细地说了。
梁大珰只听了个开头便忙与姚如意借了纸笔。他没想到蒸个米饭里头细致讲究还不少,竟还要为米饭扇风!
这光凭头脑可记不下来,他提笔细细抄录,确保一字不差才松了口气,又与姚如意道谢,转身从车内取出了两样东西:
“这是林大人托咱家带给小娘子的。”
他手中一样是先前给林闻安装寿司的包袱、食盒,另一样却是用黄缎锦封缠坛口的白瓷双耳酒瓮,穿了绳,正好能提在手里。
看到这个酒瓮,姚如意耳廓都红了,有些臊得低头接了过来。
梁大珰不明就里,温和地给姚如意解释道:“此酒乃是宫中内酒库新酿的‘小槽真珠红’。前日官家召林大人共进晚膳时,正好呈上此酒佐餐品鉴。这‘小槽真珠红’斟酒时酒液会如珍珠般滴下而得名。林大人见了便问道,此酒清如玉液,是否便是民间盛传的宫廷玉液酒?官家也不知民间是如何传颂的,见林大人喜爱,便赐下一坛。后来,林大人听闻咱家要出宫寻姚小娘子,便特意嘱咐咱家要将这坛酒带给小娘子。”
姚如意:“……多谢梁内官了。”
救命,二叔怎么还没忘了宫廷玉液酒啊!
他还真的进宫要去了!
梁内官没有发现姚如意强装平静的面容下那波涛汹涌、想掘个地洞钻进去的心,还暗暗赞道:姚小娘子虽是官宦之女,却不仅能在家道中落后能振作起来、不怨不艾,如今与官家打交道也是不卑不亢、宠辱不惊。
真乃奇女子啊。
梁大珰又将手中那包袱和食盒物归原主,又道:“食盒已清洗干净,还装了些宫中暖室种的木耳、合蕈、鹅膏蕈、盖蕈等,冬日里想尝此等鲜味可不易,官家见暖室进献蕈菌,也嘱咐内侍鲜采一盒赏给林大人烹煮汤食,他却一丝不动,也让咱家带出来与姚小娘子了。”
“真劳烦梁内官了。”姚如意微微红着脸,深深地福身道谢。
方子已买了,东西也带到,梁大珰便也不耽搁了,他身上还有个重要差事,要去沈记买鸭子呢!这便与姚如意拱手行礼准备告辞。
姚如意手上沉甸甸的全是林闻安送出来的酒食,踌躇片刻,到底还是向前两步,张嘴叫住了正要登车的梁大珰,小声问道:“梁内官,我二……林大人在宫里可好?”
梁大珰转过身来,笑道:“姚小娘子放心,宫里什么都齐全,林大人在军器监虽公事繁忙,却有两间休憩的屋子,官家不仅破例叫林大人的老仆人进来伺候,还叫两个内侍为其专司打杂传话跑腿儿,又请御医时常来诊视。前阵子周医正才说,他新琢磨出一副药,给林大人敷腿,疗效不错,前几日阴雨绵绵,林大人腿已没那么疼,保不定能治好旧伤呢。”
那就好。姚如意松快不少,又委婉地追问道:“那朝廷几时休沐啊,小年都过了呢……”
哪家公司上岗便连轴加班大半个月的,还没有加班费,就算包吃包住还给报销医保也难以令人原谅呐?这样的血汗工厂放在后世可要被挂在网上避雷的。
梁大珰听出了姚如意话音里的一丝哀怨,好脾气地安抚道:“姚小娘子宽心,这两日林大人便也能休沐归家了,官家三日前已下了旨,有些不大紧要的衙门昨日便已封印休沐了。”
这还差不多。
怪不得昨日孟庆元便回来了,还敢不顾一切追着去洛阳,看来各衙门放假的时日也有先后。姚如意有了准信,心里也安定了,便又多多谢过了梁内官,送走他后,自己的脚步都雀跃了几分。
她干劲十足地先将酒和那盒鲜蘑菇都放回了灶房。先将酒坛子高高地收在上头的柜子里,省得被姚爷爷发现偷喝。再把蘑菇先用篮子装好,这里头的蘑菇种类还不少,姚如意就只认出了里头有香菇和木耳。
此时培育菌菇是通过“砍花法”在山林中砍伐栎木、桦木等,利用自然孢子接种,再任其在潮湿温暖的环境中生长,这个法子无法完全人工控制,此时能在暖房中培育出鲜菌,的确是非常珍贵了。
姚如意想了想,这样难得的美味,真应该做一锅菌菇汤底的火锅来吃才不算浪费,便也先用湿布盖起来,先存在橱柜中。
之后,她算了算时辰,赶忙先想了几个针对自习室的问卷调查问题,劳烦姚爷爷帮着抄了大概三四十份,便请丛辛帮忙看铺子时,若见学生过来买东西,便发给他们一份,请他们回去填一填。
匆匆忙忙忙完这些,天色不早,该出门了。她回屋认真梳了个同心髻,别了米珠簪子与绒花,涂了口脂画了眉毛,又换上先前花了些银钱找程娘子新裁的一套好衣裳。
这套新衣裳用的还是林闻安刚回京时给她带的那箱好衣料子,她选了个黄地云花锦,这衣裳领口袖口与衣摆都有多重不同的纹样,有锁子纹、梅花纹、万字纹,但都用相近绣线的层叠,却奇异地绣得艳而不火、繁而不乱。当时程娘子做好了叫她来取,她眼睛都有些挪不开了。
她平日里要做活实在不舍得穿,这还是做好后头一回上身。
算起来,姚如意也是两辈子头一回穿宋锦,摸着滑溜溜的,又暖和又漂亮,料子上的针线即便只是被冬日清淡的光照到都会闪闪发光一般。
怪不得贵人都爱穿这样的衣裳啊。
拾掇清爽,她再次牵上大黄、带上三寸钉,二顾兴国寺谈生意去了。
姚如意出门约莫一两个时辰后,夹巷里的林司曹家。
午间睡了个长长的午觉,从午时一路睡到快酉时才醒的小石头,总算从暖和的被子里爬起来了。
冬日里裹着暖被睡午觉,实在舒服,小石头这几日天越冷便睡得越沉,有时他大哥和孟博远在这小屋子里看话本子,看得疯魔了似的,又是大笑,又是叫好,又是抱头痛哭的,都吵不醒他。
这一觉睡太久,人还有些懵,一头乱发这儿支棱一撮,那儿鼓起一块,像被牛舔过脑门似的。他在床榻上呆坐半晌,仿佛这魂儿才从梦里慢慢回到他身子里似的,他挠了挠脸,脑子里迟钝,转个头,又呆愣愣地望着旁边的林维明、孟博远和程书钧。
他们仨正聚在林维明那狭窄的、极敷衍地用薄木板和俩樟木箱子拼成的桌案边,头碰头,嘀嘀咕咕的,也不知在写什么。
这屋子逼仄得紧,除了靠墙的床榻,床头紧挨着一张书桌,连把椅子都没处放。这桌子也是衣箱子垫高做成的,矮矮的,他们爹买了两只厚厚的藤编蒲团,林维明平日里便就着蒲团席地读书。
之后,这屋子里便没什么东西了。
小石头打着哈欠,把捂在被褥里皱巴巴的棉衣一件件拉出来。
屋子里衣柜自也是没有的,林维明和小石头的日常衣裳都收在木板底下的樟木箱里。林维明那两套国子监的青衣长褙子和大衫,算是他顶顶体面的衣裳,不好收在箱子里,万一叫虫蛀了可就遭了,便在薄板墙上钉了几个木楔子挂着。
墙上除了衣裳,便仅有一副被晒得泛黄了的美人戏蝶图作为装饰。这画儿装裱得很粗糙,是勾栏里十个铜板能买一副的。这画上画的都是梨园里演百戏、唱小曲儿最红火的伶人,哪个伶人的美人图卖得好,也是说出去极光鲜的事儿,常有那些为美人一掷千金的膏腴子弟,一买便买数百上千副的。
林维明自没有这等财力,他拢共便只买过这一副。
小石头都忘了这伶人的名号,好似叫什么赛妙云娘子,是前几年勾栏里演红极一时的杂剧《王相公休妻》里演潘娘子的女伶。
小石头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每回程大哥和孟四哥非要挤在他大哥这挤得蚊子都快没有落脚地的屋子里,和他一块儿读书习字。
这能有地方好好写字吗?孟四哥家不是有张靠窗的大桌案么?哦,对了,他不愿回家。可是他过年也不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