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狗窝,悻悻而归。
直到丛伯端着朝食出来时说了声:“小娘子、姚老先生,快过来用饭吧。今儿不必等二郎了,一大早宫里来了人,匆匆将他叫走了。”
姚如意顿时便立在原地,心里像顶了个锅盖,一下把她乱撞的心罩住了,这锅盖还用醋泡过似的,叫她满心都酸酸的、闷闷的。
她只好怅然若失地挨着案边坐下,拾起了筷子,端起了碗,狠狠吃了两碗粥还配俩大馍馍。
正出神时,小石头又重重叹了声。
姚如意偏头端详小石头这沉重的模样,心里颇觉有趣,便关心地问道:“英婶子叫稳婆上门瞧过了没有?估摸何时要生?”
“稳婆说我阿娘有些见红了,就这两日了,快则今儿便能发动,慢便还要捱到明日,单看我那小妹妹何时愿意出来了。”小石头对他阿娘的事情样样门清儿,还学着大人的样子,老气横秋地说话,“我看,若是明儿没动静,便要喝催产药了。”
姚如意昨儿听说英婶子快生了便给小石头放了假,还特意裁了二尺红绸过去林司曹家,挂在了英婶子的门楣上。
她听俞婶子说这样能为产妇辟邪镇宅,虽知晓没有什么科学道理,但她还是遵从着此时的习俗。毕竟在里头挣命的是英婶子,若是能叫她安心些,便已是这两尺红布发挥作用了。
林司曹为此一早去衙门里告假,还说要去医馆买一根参再请两个医娘过来候着,应当一会儿便会回来了。
林维明几个兄弟也逃学在家,小石头才敢出来买面脂。
所以今日,姚如意本是准备自己来守文房铺子。却没想到一早,小石头竟又过来了,他带了这些日子攒下的工钱,在姚如意的杂货铺里挑了一大罐最贵的龚胜春面脂,还细细选了他阿娘最喜爱的山茶花味儿。
可他买好了也没有立马回去,而是又跟着姚如意来了文房铺子,挨在铺里坐立难安,烦恼地不知如何是好。起先姚如意问他他也不说,后来才低头紧紧抱着怀里的面脂,嗫嚅道:“我觉得阿娘好辛苦。”
他扁了扁嘴,头越埋越低,声音也抖:“她昨日坐着洗衣裳洗太久了,起来时头发晕,不小心摔了一下才见红的。我爹不在,我也不在,哥哥们要备考都上学去了也不在,只有阿娘自己。”
幸好那时她已足月了,她和孩子都没摔出什么毛病来。虽然娘说自己没事,她生过他们几个孩子了,自己心里有数,但小石头还是害怕,薛阿婆跟他爹说,外头总说头胎最难生,后面几个便都容易了。但她跟着当太医的丈夫见识过不少,其实女子不管生几次,对当娘的来说都跟豪赌似的,顺利便罢了,不顺也得去鬼门关里走一遭。要他爹警醒起来,可别大意。
小石头根本不敢想没有阿娘的日子,一想就哭,甚至想,若是阿娘非得要去鬼门关,他才不叫她一个人去,他要陪着她去。
他比即将临盆的英婶子更焦心,夜里辗转反侧,还蒙在被子里偷偷哭,他咬着拳头不敢哭出声音,却还被大哥发现了。
幸好没被他大哥嘲笑,往常最喜欢捉弄他的大哥那时只是沉默着把他扯了过来,粗鲁胡乱地给他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又用力将他的脸当糍粑似的横扯竖拉:“哭什么?被子都被你打湿了,明儿娘还以为你尿床呢。小小年纪操心的事儿还不少,你前头还有四个哥哥顶着呢,放心吧,娘不会有事的。”
之后,林维明果然说到做到,没再去学斋读书,哪怕英婶子怕他春闱失利赶他他也不去,只道:“大不了我明儿再考。小时便罢了,不懂事,如今我是家里头一个,难道还不明白?科考能考一次又一次,我娘却只有一个啊!”
惹得英婶子眼眶都热了。
现在家里便是他守着呢,他还笨手笨脚学着给娘熬了碗红糖鸡蛋羹。二哥也逃学了,拉着三哥去外城买乌鸡了,说是给娘生完妹妹坐月子时吃的。
四哥帮着收拾产房,围帘子、铺褥子,还去各家借了好些大茶壶和炉子,预备生孩子时烧水用。
想来想去,小石头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抬起溢满泪水的大眼睛对姚如意哽咽地说:“如意阿姊,对不起,往后我不能来了。我以后要留在家里,帮忙照看阿娘和妹妹。”
他不断地抹去眼里的泪,憋着才没有大哭出来,心里既后悔那天没有在家,又深深悔恨自己没能遵守诺言,才过来当了伙计一个来月便要撂挑子,心里不安又惭愧。
姚如意便把他抱过来,揉揉他脑袋:“傻石头,这有什么的?你当然要先照顾你阿娘啊,你能这样想再好不过了!阿姊这儿你别担心,如今国子监启学了,白日里学子们都要上课去,知行斋也不需什么人手。何况,还有我呢,九畹阿姊不也在吗?”
她弯腰取出自己的手帕将他脸上的泪细细拭干,笑望着他憋不住想抽噎的眼睛,温声细语:“你只管好好陪在你阿娘身边就是,以后你若是还想回来当小伙计,阿姊永远欢迎你,永远给你留个位置,好不好?”
小石头重重点了头,依恋地抱了抱姚如意的腰,将脸贴在她小腹上,哽咽道:“如意阿姊,多谢你,我走了。”
姚如意便拉着他的手一起出来,又温声安慰了他好一会儿,才看着小石头抱着那罐面脂,一路小跑着进了林家的门。
这小石头,这么几句话,方才说得她眼圈儿都热了。姚如意也跟着轻叹一声,再次转身进了铺子里。倚着柜台思量半晌,等英婶子平安生产之后,她该备些什么礼去道贺呢?红封是必不可少的,再买些给产妇吃的阿胶桂圆吧?正好补补气血。
昨日俞婶子便邀着大伙儿合出些银钱,去金银铺打两只银铃铛手镯给英婶子即将呱呱坠地的孩子,这是应当的,姚如意自然也出了些银钱。
但她还是想为英婶子格外预备些其他的,想来这时来探望,也同后世一般,通常都给孩子见面礼的多,反倒给产妇的少。
打定了主意,她又想到英婶子虽辛苦,但幸好还有小石头这般懂事贴心的孩子,心下也为她感到有稍许安慰。
东想想西想想,最后,还是不可避免,又陷入自己那儿一点云絮般的遐思浮想中去了。
俞九畹在家里被俞婶子盯着喝了一大碗补药,苦得连吃了四五枚果脯才缓过气来。她今日拆掉了妇人发髻,按自己的心意打扮着,梳了同心髻,又簪了几样珠钗,穿上自己最喜爱的湖水蓝宽袖褙子,便也预备去知行斋坐班了。
回了娘家后,真是她这些年过得最好的日子。
她不必鸡鸣即起伺候翁姑,可放心睡至日上三竿。爱穿什么便穿什么,再不用听她婆母那等“总穿得这么素淡,家里死了人不成,真不吉利”的混账话了。
今日懒懒地起来后,她娘更是快将家里的饭食都筹备好了。
连她爹趁老妻往灶房端菜的当口,都对她感慨道:“九畹,幸好你回来了,爹这几日才有好饭好菜吃。”
俞九畹这才晓得,虽说家中银钱宽裕,但两个哥哥常不在家,她也嫁了人,俞婶子每日做饭烧菜都极为敷衍对付,她为了省事,一口气腌了好几缸子的咸菜,俞家的日常要么稀粥配咸菜,要么馍馍夹咸菜,要么煮一锅咸菜汤饼。
在如意的杂货铺开张之前,他们老两口日常便总是这般将就。等如意的杂货铺开了,俞婶子有时连咸菜都懒得切,又常是炙肉肠配速食汤饼、鸡蛋堡、茶卤鸡子儿那些小食将就一顿。
在吃食这事儿上,俞守正可不敢抱怨,九畹回来之前,他有一回小心翼翼提了句能不能不吃咸菜,俞婶子筷子便拍在桌上了,瞪眼喝道:“不想吃自己煮去!”
他再不敢说了。
但九畹回来后,他就得救了!
女儿身子虚弱,那是能光吃咸菜的么?家中膳食陡然丰盛起来。
现在顿顿都有三菜一汤,有肉有菜还有白面大馍馍,时不时俞婶子还主动去割几斤羊肉回来炖,大方极了。
前些日子坊市有几头老死的耕牛经官府核准宰售,消息甫一传开,俞婶子便拔足狂奔抢了三根牛尾骨并半斤牛腩。
她为这牛肉一口气花了两贯钱,眼都不眨。
那晚,俞守正美滋滋喝了两碗牛骨汤,细细啃干净牛骨上的残肉——这样珍贵的肉,自然轮不着他吃,俞婶子先把牛骨肉剔下来,连骨头里的骨髓都敲出来挖给九畹吃。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