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不仅她门前惨叫连连,国子监夹巷里还日日都烟熏火燎。
今早她刚起身时,窗子外头便已骚动过一回。学子们居住的南斋冒出滚滚狼烟,呛人的浓烟刹那便涌得巷子中到处都是。
不少学子吱哇乱叫地从南斋学馆里冲出来又冲了回去,呼喝声乱作一团:“水来了!水来了!”“莫慌,莫慌,只是书烧着了……”
她含着牙刷子淡定地继续刷,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想来定是那些临时抱佛脚的学子在烧香烧纸又把什么点着了。
想来不大严重,否则老项头已经骂骂咧咧地冲出来了。
没错,这“临时抱佛脚”并非形容词,耿灏和章衡几个公子哥儿不知打哪儿请来了两尊雕像,一个是孟子,一个是孔子,两尊雕像都有半人高,再加上高高的石底座,格外显得巍峨庄重。如今一尊供在他们读书的学斋外的空地上,一尊供在南斋,每日都有络绎不绝的学子去叩拜,已成了香火胜地了。
不过……三五日光景之后,这两位圣人已是威仪荡然无存,两尊雕像从头到脚都堆满了各色贡品,孟子的脑袋上还顶了五六个糖霜柿饼,像头上长了个糖葫芦,连孔子握书卷的手上也堆满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吃食、符咒,还有不少是从姚如意这儿买去的,咳。
她虽未亲眼所见,但也听孟博远说过一嘴,不知哪个大聪明,还买了两根炙肉肠,恭恭敬敬焚香叩首后,见实在没地方放了,便灵机一动,将那炙肉肠插在孔孟两位圣人的手里了。
姚如意听了差点没被茶呛着,那岂不是这些学子每日天微微亮起身之后,就能瞧见孔孟两位圣人立在缥缈雾气中吃淀粉肠?
那画面……她忍了好久才没笑出来。
除此之外,姚如意铺子里,还有好多平日里极其普通的东西,此时莫名其妙都带了奇怪的寓意,且都成了抢手货,譬如:
“烤柿顺利”烤过的柿饼子;
“大橘大利”就是普通橘饼蜜饯;
“上上签”刻了“上上签”几个字的竹签关东煮;
“一举夺葵节节高”拿竹筒装的炒瓜子。
“一举高粽”和茶叶蛋一块儿卖的大枣粽子。
甚至还有学子狗狗祟祟地小声问她:“姚小娘子,你那铺子里,能不能卖些那紫棉布裁的抱腹兜裆?”
姚如意不解,问为何一定要紫色?
他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因…因为这叫紫腚能中。”
姚如意:“……”
这些学子现下可真不把她外人啊!
遥想去年,她刚在这儿摆摊卖茶卤鸡子儿时,这些学子见了她还会害臊,目光都不敢对视,稍稍说几句便面红耳赤了。
如今竟连兜裆布都能对她当面提要求了。
不过据三寸钉看铺子时记的“圈圈”来看,最近兜裆布和抱腹的确卖得挺快的,光这两样货品,他一日都画了几十个圈了!
三寸钉不大识字,人也木木的,姚如意有时要出去进货,便想着把他教出来,往后也省心些。
她还记得丛伯担心三寸钉老了干不动粗活了没处去,不如从他年轻时便把他教好,不提其他,至少能认得货品,知道画圈数数,一点点进步,说不定以后也能独当一面呢!
从给三寸钉发了月钱开始,她抽了个空,将货品皆摹成简笔图样,还带他对照着一个个去认,日后他独自看店时,卖一件就在旁边画个圈。
原本她想叫他写“正”字的,但他似乎更会数圈圈。
初时他的确记不住,动作又慢,账簿哪怕裁得比三五那本书还宽大,但品类也有好几页,学子们来买东西,他便坐在柜台处慢腾腾地翻找,有些急性子受不了他,甚至夺过他的笔来,替他画圈了。
如今他早已游刃有余,与那些学子们也熟识了。有时三寸钉去上茅房没在,便会将小白狗和小黄狗抱进来,替他坐在柜台后看店。
有学子进来买东西,没见他,大多也都知道怎么回事了,十分自然习惯地自己取了东西,再摸一摸柜台后的两只狗头,便将那大账簿取过来,自己翻页,写上买了什么,再把铜钱夹在账簿里。
大多学子们都不会耍无赖,好歹都是官宦子弟家出来的,因此偷盗赖账的事儿倒是不常见,但偶尔也能遇上那等品性不好的。
但三寸钉虽笨,小白和小黄却很聪明,夹了钱的它们便会吐着舌头对他们笑,想画了圈不给钱便跑的,它们便会龇牙狂吠。而且,他们上过姚爷爷的算数课,一到十的加减法比三寸钉学得都好。
后来,姚如意还给家里所有的猫狗都订了几套绣了“姚记杂货”“知行斋”的蓝布狗衣裳,是斜交领系带的,脖上还找周榉木挂了刻着他们狗脸猫脸的圆形狗猫牌子,如今它们早已是杂货铺的正式伙计了。
想到狗狗,姚如意笑着扭过身去摸了摸两条大黄教出来的好狗。
小黄小白被大黄教得已很擅长看家看铺子。但它们或许是从小在人身边长大的缘故,比大黄更亲人很多。姚如意伸手抚着它们的身子,它们尾巴便奋力地摇了起来,早主动地将脑袋拱来蹭蹭她,还用鼻子舌头不停嗅她、舔她。
她被舔得痒死了,笑出声来,小白小黄便更加得寸进尺,站起来想扑她和她玩,正嬉闹间,便听窗口处有学子来问:“姚小娘子,那登科锦囊书袋还有么?今儿可来新货了?”
姚如意立马松开小狗,站起来笑着招呼道:“有,你来得巧。今儿刚到了一批新的,我正要摆上呢!”
那学子顿时两眼发光,探头进来瞧:“快与我瞧瞧!”
姚如意便将一样样书袋从筐子里拿出来展示给他看,问道:“你要什么花色的?现下什么花色都齐全,有柿红云纹绣金榜题名的、还有蓝锦绣前程似锦的、有绿松色海波纹绣未来可期的、还有胜券在握、万事胜意、逢考必过、鱼跃龙门……这包上挂的香囊也可以挑,有桂花的、杏花的、月季的,也有薄荷和樟脑用来提神的……”
那学子看得眼花缭乱,连连嘱咐道:“姚小娘子你稍等,我和我几位同窗好友上回皆未买到,可千万留着,我现便叫他们过来一块儿挑!”
姚如意笑眯眯应了,那学子转身便往学舍奔去,火速叫人去了。
她这段时日都在摆弄这“登科锦囊书袋”,也就是后世商家们常推的高考加油包。
书袋是找程娘子绣的,上头绣些四字吉祥话,再绣些吉祥纹样而已,其实不算工艺特别繁杂,形制简约。
但她不是单卖书袋,里头还备着考场所用的诸般物什:小楷笔两支、火锅砚台一个、景玉轩松烟墨条两根、镇纸一个;还有竹筒带盖水杯、一包七块各种口味的速食汤饼、三包混杂了各种坚果炒货、雪饼仙贝的“旺旺大礼包”,最后是两枚与兴国寺联名的开光上岸符。
学子们买了去,便是这样连里头一整套,一共三百六十六文。
这定价虽不低,但里头文房四件平日里卖价加起来也快两百文了,还不算这个包钱,姚如意还要付程娘子的工钱呢!
她约莫一个“加油包”也就挣个几十文钱,但把能带的实用东西都带了,毕竟科考为防舞弊,不仅书袋上超过七个字便不许带入,带的笔也不能超过三根,砚台墨条都得一样样检视,还不许带石制砚台,就怕有人将石砚台凿成中空有所夹带,科考入场,便只准许带一样小巧而薄胎的陶制或瓷质砚台。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