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能怎么办?
罢了。
姚启钊面色无奈地缓和下来。
就在这微妙的气氛里,就听身边嗷地一声,姚如意不知看见了什么,一溜烟就从他胳膊底下挤了过去。
林闻安刚直起身,就见如意一阵风似的冲到了自己面前。他还没反应过来她想做什么,便觉得手腕一紧。
紧接着,那只温热的小手,揪住了他宽大的袖口,猛地向上一撸!
众目睽睽一下,她把他的袖子一把撸到了肩头,露出了他胳膊上十余条被戒尺打得交错着、已经红肿起来的伤痕。
林闻安几乎本能地偷瞄了一下姚启钊,只见先生那张刚缓和几分的脸上瞬间又黑沉如锅底,连颌下的胡子都气得好似炸开了一般。眼角又还瞥见月月和他爹惊愕的目光,他便默默想把袖子拽下来遮掩。
但姚如意看见他胳膊被打得又红又肿,甚至有几处打得狠,还渗出血来了,立刻便生气了。
她那只抓着他手腕的手非但没松,反而更用力地握紧了,另一只手更是一把按住了他试图去拽袖子的右手,瞪着眼:“阿爷!你怎么打得这么重,太过分了!”
过分?他这还过分?他还嫌自己手下留情了!姚启钊牛眼也瞪起来了,伸手就想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拽回来。谁知姚如意这会儿竟胆大包天了,腰一叉,脖子一梗,非但不躲,反而迎着他喷火的目光顶了回去:“不管怎么说,打人就是不对!说归说么,怎么还动手呢!”
“你个小妮子……”姚启钊指着她,手直哆嗦。
“小妮子怎么了?”姚如意毫不示弱,声音脆亮,“小妮子也晓得打人不对!有理说理嘛!”
说着,她还拽着林闻安那只伤痕累累的胳膊又往前怼了怼,将耳根已微微泛红的林闻安整个人都拽得往前趔趄了一步,几乎要戳到姚启钊眼皮子底下,据理力争,“您自己瞧瞧!都肿成什么样了!还有血点!您要把他胳膊打折啊!”
姚启钊非但不瞧,抬手还要打。
“您还打呢!”姚如意赶紧又把林闻安的胳膊往后一躲,下意识警惕地抱在怀里了,“不许打了!”
姚启钊顿时气得胸口起伏:“你……你个小妮子!真是胳膊肘往外拐!我方才说的你全当耳旁风了你。”
他不管了,这俩人他再不管了,儿女都是债,学生也是!
姚启钊拂袖转身,砰地一声巨响,又把房门摔得震天响,还落了闩。之后任凭外头怎么拍门,里头是再也不肯应声了。
廊下,林逐手足无措想劝又不敢上前,月月在一旁,眼睛瞪得溜圆,先是惊讶,接着便看得有趣,还憋着想笑,心里直乐:哎呀!如意阿姊和小时真是截然不同了,不过如今……
未来嫂嫂这护犊子的泼辣劲儿,可真对她胃口。
她悄悄瞅了瞅自家那位被先生打骂得蔫了、又被拉着当众“验伤”的阿兄,他脸上有窘迫、也有对先生的担忧,可目光落在还把着他胳膊不放的姚如意身上,眼底也有藏不住的受用与温柔。
月月心里更乐了。
瞧他嘚瑟的,从此有媳妇儿心疼了,可了不起啰!
*
隔日清早,窗棂外刚透进一层青白的光,姚如意一骨碌爬起来,趿拉着鞋就去寻姚爷爷,想哄哄这位老古板。谁知推开他的房门一看,屋里拾掇得清清爽爽,人影儿早没了。跟蹲在菜地边的丛辛一打听,这倔阿爷天不亮就领着铁包金,气哼哼地往知行斋去了。
“气还没消呢……”姚如意站在空落落的屋里,挠挠头,又弱弱地小声嘀咕了一句,“但真不能打人嘛……”
她走到院角,豆料混草料喂了姚得水,便去铺子里开窗子了。顺手还从杂货铺货架上拎了一小袋油纸包着的五香肉丁。
这是姚爷爷顶爱的零嘴儿。她先揣在怀里,等会带去知行斋哄爷爷,也顺带照管茶室的营生。
月月和林逐远道而来,姚如意早安排好了,叫丛伯不必急着去知行斋帮忙,先紧着把林氏父女的行李安置妥当,再陪着他们在汴京城里逛逛。虽说林逐和月月都算“老汴京人”,可这些年京城变化多大啊,光是沈记各处的分号和城外那偌大的农场,就够他们消磨一整日了。
不过今儿月月和林逐先被林司曹家请去了,他们难得回来一趟,听说晚些还得赶车去朱仙镇居住的其他林家族人老宅走一走亲戚。
为此,林司曹也特意跟衙门告了假,和英婶子、家里几个小子一块儿,热热闹闹地陪着林逐去采买礼物了,丛伯自然也得跟着。
林逐这一趟来得匆忙,只带了两个照看行李的小厮,月月身边也只跟着个刚留头、腿脚利索的小丫头。
这么一来,这几日“摇奶茶”的活儿便得靠她和林闻安了。林闻安也一早便入宫告假了,想来不多时也该回来了。
姚如意睡了一觉,起来后对昨日发生的事也已淡然了。也好,该知道、不该知道的,如今都知道了,也算彻底过了明路,她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眼下顶要紧的,就是把姚爷爷那倔老头儿哄回来。
这么想着,她把杂货铺的门板卸下,支好窗子,让晨风带着凉意将杂货铺里闷了一夜的沉闷味道吹散。收拾停当,她便拎着那袋肉丁,溜溜达达往知行斋走。知行斋天井里的砖缝里开了不少认不得的野花,姚如意没叫人铲去,它们悄无声息开了一簇簇小花苞,还带着一丁点的香。
姚如意挺喜欢这样生命力强劲的杂花小草的,虽不是什么名品,但即便是砖缝,它们也能开得很好呀。
刚进院门,就瞧见孟博远几人已经早早到了。他们知道林家人回来,姚如意这边人手必定吃紧,便熟门熟路地忙活开了:孟博远正拿着长柄火钳捅旺茶炉子,程书钧提着大铜壶注水,林维明则拿着大扫帚,唰啦唰啦地扫着天井里的地面,动作十分熟练。
没一会儿,小石头也背着大马将军来了,他推着个竹子编的小推车,车里躺着正蹬腿儿挥手的妹妹。他一边在茶室里帮着端茶倒水,或是在文房铺子里搭把手理理货架,一边照看着妹妹。今儿他爹娘都不在,妹妹就托付给他和等榜等得心焦不安的林维明了。
如今小石头算是隔三差五过来打打零工,姚如意便给他结日薪,他上回还用自己得的工钱,给他妹妹买了只拨浪鼓,又买了个能绑在竹车上,被风吹了会滴溜溜转的六孔风铃。
林维明一见小石头推着妹妹进来,立刻就把手里的笤帚扔到了一边,站起来迎过去,脸上堆满了笑,连声音都捏得又软又尖:“哎呀,我们囡囡睡醒啦?今儿吃奶乖不乖呀?来,让大哥抱抱,举高高喽——”
那甜腻腻的腔调,听得旁边正捅炉子的孟博远和提水的程书钧都恶心不已,齐齐打了个哆嗦,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姚如意瞧着好笑,走到柜台后头,还给小石头拿了一小袋雪饼,又问他:“喝不喝牛乳?刚热好的。”
小石头仰起圆乎乎的小脸,一本正经地拒绝:“不必了如意阿姊,我都当哥哥了,才不喝奶呢!”
“傻石头,”姚如意笑着,还是倒了一杯温热的牛乳塞进他手里,“当哥哥了也能喝,喝了长高高,以后你一准比你大哥长得高。”
小石头才笑起来,接过来谢了,他其实是想喝的。
渐渐的,茶室里热闹起来,学子们三三两两地进来,有坐下玩阴阳牌的,有喝茶闲谈的,还有几个在角落里拨弄琴弦哼着小调的。看着闲适,其实人人眉目中都有些焦灼。
姚如意擦着陶杯,踮起脚,透过隔扇,悄悄望向读书室那头。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