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平翘着二郎腿,坐在高高的箱柜顶上,搓着手指头往自己烟袋的烟锅里头塞了些艾绒,刚举着火石要打,便有穿着粗布短打的矮个女人光着脚丫子一路狂奔而来,走到近处被堆在路上的货物绊了一跤,直愣愣以一个狗啃泥的姿势摔在了唐平脚底下。
唐平被她吓了一跳,放下手里的火石,眉头一拧,粗声粗气道:“干嘛呢干嘛呢,赶着投胎去啊,还是想来老娘这里讹看大夫的银子?”
“黑漆漆的,看不太清嘛。”女人脸朝下瓮声瓮气道。
“什么看不清,你脑壳上长两个大黑窟窿是为了插蜡的吗?”说着,她搁下翘着的腿就想踹过去,可惜她坐得太高,那光着脚丫子的女人又很灵活,咕噜噜往旁边一滚,让她踹了个空,还险些从箱柜上滑下去。
“你他爹的躲什么!”唐平手肘向后一撑,稳住了下滑的半边身子,却感觉自己的老腰发出咯吱一声,瞬间骂骂咧咧起来,“王八犊子,你今天别想拿到工钱!”
女人手脚并用自地上爬了起来,手背一抹脸,喏喏道:“李姐昨儿个说的人,今天到码头上了。”
“李姐,哪个李姐,不认识!”唐平不耐地回道,随后双手捧着那烟锅,打火石擦擦两下,火星迸溅,落入早就塞好的艾绒上,立刻撩起一点焰色。
她凑近烟嘴,深深吸了一大口,直起脊背,于灰沉沉的暗色天幕下缓缓吐出一口如云似雾的白烟,将她的面庞掩藏在后面,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哦,是李云那狗屎女人。”唐平终于想了起来,于烟雾后头冷笑了一声,“真会给我找事。”
“那我把他们赶走?”女人试探地问道。
“赶走?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你就赶走,没眼力见的东西!”唐平抓起一旁装着烟丝的袋子就朝着女人砸了过去。
女人没躲,受了这一下,还在烟袋从她脑袋上滚落下来的时候一把接住了。
那软软的,毫无重量的烟袋砸在脑壳上也没什么感觉,还不如她每天晚上头磕在枕头上来的痛。
“我看她们衣着普通,不像什么贵人,李姐说是从雍州来陇州行商的。”
“李姐李姐,李云那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傻子知道个什么!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怎么不去舔她屁股呢!”唐平烦闷地在一旁的箱柜上磕了磕烟锅,厉声骂道,“去把他们带过来!”
女人“哦”了一声,转身刚想走,忽然一偏头,躲过了对着自己后脑勺砸过来的火石。
“你他爹的,拿老娘的烟袋打算去干嘛,先给老娘还回来!”唐平吼道。
她看着女人转过身来,补充了一句:“还有老娘的火石,蠢货!”
女人捡起地上的火石,三下五除二爬上箱柜,把两样东西都放在唐平的身侧,又是一偏头躲开她扇过来的巴掌,一个后翻灵巧落地,甩着光脚丫子跑开了。
唐平看着她一溜烟跑开的背影,轻笑了一声:“他爹的,这丫头片子,脑子不好使,功夫倒是俊。”
不消半盏茶的功夫,远远地,唐平就看见光着脚丫子的女人领着一行五人走了过来。
天还有些暗,凭着唐平的老眼睛,也看不清几人的面容,只能看见为首的女人身形挺拔,气质清冷,而最后边是一个肩膀宽阔,比所有人都长得高的女人?男人?应该是女人吧,没见过长成山一样的男人的,唐平在心里腹诽了一下。
几人来到垒了一人多高的箱柜面前,仰头看着坐在上头的女人。
女人看起来年纪已经不小了,略有些驼背,右脚高高翘在左腿膝盖上,脚上帮着麻绳搓成的漏脚趾的草鞋。她左手放在膝盖上,右手举着一根竹制的烟管,橙亮火焰在黄铜的烟锅中,照亮了女人有一点细密纹路的眼尾。
易宁没动,侧过脸来一扫白若松,白若松深吸一口气,装出一个温和的笑意上前,对着高坐于箱柜山的女人一礼:“唐帮主。”
“别打你那些文人腔调了。”唐平不耐烦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白若松早就打听到这位漕运分帮的唐帮主是什么脾气,面色变都没变:“唐帮主为人豪爽,不拘小节,但在下不可无礼。”
“丫头片子,你就是用你这一套把李云哄得都找不着北的吧。”唐平看着她在暗色下闪着微光的乌亮的一双眼睛,嗤笑一声,“李云是蠢货,小恩小惠加几句好话,她就能把你当她姐妹,老娘我可不吃这一套。”
白若松立刻意识到,唐平不但是个没有耐心脾气暴躁的人,还是个自诩慧眼识人,看透人心的没耐心脾气暴躁的人。
和这样的人说话,最主要的就是真诚。
至少是看起来真诚。
“看来唐帮主是个实在人。”她放下行礼的双手,直起背脊,收敛了面上过分的笑意,“在下白若松,字见微,主家在雍州行商。初来陇州,不知此处匪患猖獗,想借漕运之手,将我主家安全送入陇州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