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臧商装修时似乎不敢用暗调,连钢琴都是白色的,看着确实比旧居里让人舒服很多,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旧居的钢琴是黑的,他在故意规避。
但又能怎样呢?年琰根本不住。
八十八个琴键从左往右逐个被按过去,年琰像被触发了什么开关,冷着张脸。那双手自然而然抚上,指侧带着细小的红痕,指甲缝里留着未洗干净的补墙膏,但没人在意。
“还是准的。”
年瑜搬了把椅子坐过来,少顷后听他说:“想弹拉二。”
“不是听到吐了吗?”
不换点别的?
“就是想弹了,”他轻摇头,“弹第二乐章。”
年瑜:“你给臧商弹过吗?”
“没有。”
这是独一无二的一次。
年琰说:“最后一次,只给你弹。”
只给自己弹。
月亮逐渐显现了。在启奏前,两人肚子都先响了声,气氛轻松下来。
拉二每一乐章都很长,时间在年琰指尖缓缓流淌,年瑜一听就是半辈子。这半辈子里又是一首摇篮曲、两张全家福和三个焚烧炉。
托这古怪又温柔的演奏者之福,年瑜的音乐鉴赏水平也并不高。补墙消耗太多体力,第二乐章又较为柔和静谧,他不一会就听困了,耷拉着眼皮,半趴在钢琴侧臂。
这幅模样对年琰来说太稀罕,比赛现场的观众也大多端雅,没人敢这样。他余光中瞥见年瑜,觉得好笑,手越来越松。
他想年瑜对自己来说,真的是全世界最特别的那一个。
走神间,“噔”一声,弹错了。
他下意识急着开口解释,却只见年瑜的头转了个向,淡淡来一句:“没听见。”
心里的负担随着这句话一起飘走,原本即将发作的手抖被打断施法,一切都稳了下来,直至尾奏。
年琰如释重负般呼出口气,阖眼片刻。
等下场后,母亲总会春光满面地拍着他的背,父亲会在拿到奖金后向他展示金额,在饭桌上举杯庆祝。如果他不举,那么夫妻二人会说他扫兴,然后再自顾自地欢愉。
除了竞争者们虚与委蛇的掌声外,他本人什么都没得到。
这一次,年琰想去问年瑜的看法,转头睁眼,入目的却是一朵灿烂的玫瑰。
这比不过他曾见过的其他家长送给孩子的一大捧庆祝花束。那些家长们往往还会摸着孩子的头,欣喜地夸奖。
而年瑜什么都没说,只是把花摆出来。
或许是颜色太红了,他的眼里顿时蕴了雾气,冲淡了些刺激。
可还是太晚,玫瑰的那点红已经成了他血管里的血,通通向心脏涌去。
年瑜见他怔住了,给了点缓冲时间,才说:“变的魔术,给你。”
“...怎么变的?”年琰想不通,哑声问。
“袖子里藏的。”
年琰又不说话了。
很久后,他抬起手肘压在琴键上,捂住脸,在响亮又纷乱的杂音尾,冷不丁问了一句:
“你就不恨我吗?”
年瑜挡不住困意,倦倦将半侧脸埋进臂弯,不明所以道:“为什么要恨你?”
“我将你们放在那么残酷的换世之境里、创造了归凌、支走了臧洋、让你在绝望里徘徊这么久... ...”
“这些理由都不足以支撑。”
年瑜清醒了,怕年琰又一瞬间受拘于什么不好的事,打断罪行清点道:“我永远不可能恨你的。”
明月高悬,时机正好。
他已经离年琰的内心近了很多很多,现在可以开始在对方病情最重的时候拿起手术刀直逼变异的细胞。
那些年琰所怀疑的、不能接受的,都要在今天被他挖出窟窿,让空气钻进去——
即使你不信其他人也没事,就算你认为他们都想利用你的价值,至少也还有我。
“听好了。”
年瑜掰过他的脸,盯着他眼睛,郑重其事道:
“就算你不信其他人,也得相信——全世界只有我,会毫无理由、不求回报地成全你所期望的一切。”
因为这背后依据的是你实验的真正意义,以及我对你独一无二的价值:我就是你,一个真实的、幸福的、很会爱你的你,一个想和你曾经所有的不幸去和解的你。
于是在这样一个静夜,在病情最肆意撒野的时间,年琰的顽疾似乎终于被击溃了。
出乎年瑜预料的是,他这次没有哭,也没有抱住年瑜显得无法自拔,更没有任何应激反应出现。
他只是在短暂的缄默后,靠在年瑜的肩头笑。
临睡前,还十分镇定地给年瑜倒了杯水。
他们并没有秉烛夜话,像知己般畅聊人生感慨,因为他们似乎都累到不再有精力说话的程度。只是一起平躺着,望着天花板,像想透过钢筋水泥看星星。
别墅的床比实验室的沙发舒服不只十倍。年瑜一躺上,就觉得自己貌似比听曲时更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