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及到四皇子李允堂,她便不得不去瞧瞧了。
陈照夜挎着竹篮,透过低垂的柳条,依稀能望见湖对岸鹅卵石小路上有两道人影。
是四皇子与祁溪。倒没看见大皇子。
隔得太远,她听不见两人说了什么。只见李允堂忽然拂袖,怒气冲冲地走了,祁溪背影倔强,一掀袍角,朝李允堂离开的方向跪了下去。
“殿下,出了什么事?”
陈照夜绕过湖泊,堵住满脸愠怒的李允堂。
“是陈姑姑啊。”四皇子与贵妃并不亲,勉强肯给陈照夜几分面子,“母妃近来可好?”
“娘娘很好,也惦记殿下。”她问道,“发生什么了,怎么脸色这样难看?”
“没什么。”李允堂不欲多说,“姑姑想必也听说定国公的事了,父皇的旨意,凭谁去说情都没有用,还容易引火烧身。横竖也就是多关几日,可偏偏有人非要强人所难……”
她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涉及到谋逆这种事,哪里有人愿意开口。
午后日头愈发毒辣,贵族少年瓷白如玉的肤色渐渐被晒红,细密的汗水顺着他的额角躺下来。春日衣衫单薄,那鹅卵石又冷又硬,跪得久了,膝盖处阵阵钻心的疼。
少年漂亮的眼睛没了往日的灵动神采,变为死一般的寂静。
他不明白,为何就是这样一桩见怪不怪的、历朝历代都会发生的谋反案,就能让得曾祖父声名庇护多年的祁家一夕间如大树倾倒,平日里与他交好的朋友为何再不登门,只传来书信算是安抚劝慰。
一个时辰过去了。
四周空寂。宫人都默契地避开这里。
父亲被下狱,偌大的祁府只剩下他和年幼的妹妹,祁溪勉力主持,已经连续几日没有好好吃过东西。
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要跪多久,视线逐渐模糊,身体即将歪倒之时,有人从上方伸来一只手他扶住。
清风拂面,在那片朦胧的光线里,他看见了一双很美的眼睛,形似柳叶,清淡秀雅,眼神宁静如水。
他像置身沙海中的旅人,于漫漫黄沙中骤然望见一汪清泉。
女子约莫二十出头,作宫婢打扮,可繁复的衣料图纹与髻上名贵的朱钗昭示着她的身份并不一般。
“还能坚持么?”他听见她问。
祁溪比她高出不少,陈照夜需用些力气才能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少年身上散发着清浅的杜若香,几撮毛绒绒的碎发碰到了她的脖颈。
“嗯。”声音带着软绵绵的鼻音。
陈照夜替他擦掉汗水,从随身小囊里取了一粒人参丸塞到他口中。
“祁公子且再等等。”
陌生宫女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祁溪强撑身体,决定再跪下去——连四皇子都不愿意的事,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毫无由来地相信这名与他素昧平生的宫女肯帮忙。
他继续跪着,等着,直至暮色四合,风中的炎热再度被凉意取代,逐渐灰暗下去的天色里,忽而摇曳起两排金红色的宫灯。
由四名宫人引路,与贵妃娘娘缓步走来的,正是成帝。
“好端端的,怎么跪在这里?”俗话说见面三分情,成帝本就疼爱祁溪,见他原本饱满的脸颊瘦下去一圈,不禁心疼,“是被太傅责罚了?快快起来。”
“陛下!”倔强的少年仰起脸,却不肯动。
陈照夜站在贵妃身后,看着祁溪嗓音沙哑地替父申辩,思路清晰,有理有据。成帝紧锁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叹了口气。
“好孩子,你受委屈了。朕会再令人好好查一查的。”
后面的事情便顺理成章。有成帝一句话,刑部尚书不敢怠慢,很快查出是有人栽赃陷害。定国公被放回,成帝还特意请太医去祁府医治。
“跪下!”
当夜,从未对她说过重话的宣贵妃破天荒令她罚跪中庭,任谁求情都没有用。
“姑姑,姑姑,您到底是犯了什么错?”毛尖心疼地摇晃她的胳膊,“娘娘一向最疼您了,您快去跟她说几句软话呀!”
“不必。”她摇头,“是我一时冲动,险些给娘娘招来麻烦,以后再不会了。”
她这颗被宫闱生活打磨得圆滑坚硬的心本不该再受到任何情绪的干扰,她也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促使她甘愿冒那样大的风险,去帮助一位毫无牵扯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