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站起身,一脚深一脚浅,拖着浓长的水迹往前走。 他的脚步看似沉重缓慢,其实每步踏出,都能诡异地飘出数丈。 即便是相熟的手下,见了这一幕也难免毛骨悚然。 在他身后,那蛟怪引颈长嘶,身躯在半空重重抖动,等到力竭,“轰嗡”下坠,“砰”一声砸起了千丈巨浪。 踏出水瀑范围,蔺青阳随手撕下衣袍,“啪”一声沉沉扔在地上。 他低下头,躬起瘦高的身躯,开始呕吐。 灌满肺腑的冷水哗啦啦倒出,仿佛无穷无尽,吐到后面,水混着血,当真是一点人样也没有,看得旁人后背发寒。 他 双目猩红,吐毕,抬起手背,擦了下嘴角。 一抹血色曳在唇畔,与他缓缓勾起的笑容浑然一体。 他提步上前,走到那堆遗物旁边,低下头,认认真真清点。 片刻,他抬起紧攥的左手,将藏在掌心的一对耳坠、一只白玉瓶放了进去。 “辛苦。” 众人赶紧拱手:“职责所在,不敢言辛苦。” 蔺青阳轻嗤一声。 他的嗓子辣得宛如刀割,懒得说话,挥挥手,示意众人回。 终于,把她东西,全都找回来了。 他微微阖上眼睫,压制不断涌上额头的眩晕感,不让自己表现出异样。 他习惯了掌控一切,至死方休。 * 南般若好不容易挣脱梦魇。 望着窗外艳阳,她恍惚了好一阵。 噩梦中,那股阴寒、冰冻、血腥和疼痛交织的奇怪感受,令她感觉陌生。 她抬起手,触了触心口。 她忘记了梦境,只记得一种深入骨髓的空洞。 “好奇怪。” 她起身下榻,穿好鞋袜,出门,到藏书楼去找南念一。 他最近每日都在那边处理公务。她没事便会过去,给他磨磨墨,涮涮笔,听听最近上京有没有新消息。 此刻南般若刚从大梦中苏醒,人还有些迷糊,行在实木长廊间,遥望四下,忽然心中感慨:炎洲老宅,是真的很老了! 木头饱经风雨,色泽已然沉淀,廊柱、木壁、门窗都盘了厚浆,颜色积得极深。 藏书楼周遭绿荫重重,本身又是座黑木楼,更是有一种奇怪的光线都完全照不进去的错觉。 她抬头望了望天。 真奇怪,明明烈日高悬,没有一丝风,也不见一朵云,却有种沉闷的、风雨欲来的昏暗感,像黑色纱幕,笼罩在宅子上方。 * 天舟。船屋。 蔺青阳坐在软榻上,微偏着头,苍白瘦削的手指拿起一样样物件,将它们放归原处。 他的神情隐有几分恍惚,时不时要抬手掐一掐眉心,强行令自己清醒。 船屋一寸寸复原,好似时光倒流,覆水能收。 他喉结微动,耳畔又一次幻听她的声音。 大约是知道他冰冷伤重,随时都有可能死,她不跟他吵嘴了。 她乖乖坐在他对面,嗓音轻而温柔:“蔺青阳你是真不要命啦?这些又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 他道:“你用过的,不一样。” 她不信,随手拿起案桌上的东西,左左右右翻看:“我用过也没有不一样。” 蔺青阳放空视线,幽幽凝视面前虚幻的身影。 她死了,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痛苦感受。 就是心里空。 那是一种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填补的空洞。 就连杀人也意兴阑珊。 这些日子旧伤叠着新伤,身躯又冷又重,甚是无趣。 好歹是把遗物找齐了。 他该回到摆满她旧物的房间,随便躺在哪里,睡一个长觉,醒,或者不醒,都无所谓。 他极慢极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哑声笑道:“般若,去吧,说不定很快就能见面了。” “行吧。”她学着他的样子说。 然后她笑吟吟放下手中白玉瓶,化成细碎光点,在他面前消散。 蔺青阳将视线投向窗外。 随手拿起她刚放下的白玉瓶,单手拨开瓶盖。 “叮。” 他给她的药瓶自然不可能进水。 他反手想要倒出药丸。 动作忽然凝固。 白玉瓶中,空无一物。 “吃了?”他微微蹙眉,旋即否定,“不。没有。” 她身上的不死药确实发作了。 所以……她不是弄丢解药,而是丢了一只空瓶子。 为什么她要故意扔掉一只空瓶子? 那枚解药,去了哪里? 他阖上双目,眼角掠过一抹冷静到极致的寒光。 记忆画面倒流。 “不对……不对……还是不对。” 忽一霎,时光定格,眼前浮起她满是碎星的眼睛。 凤天鼓楼。 她急匆匆拉着他,远离那面敲破的鼓。 那样大的动静,整个上京城都会被惊动。前世她家人死在凤天鼓楼,今生她会不会与他们约定过,要敲破那面鼓? 解药。 长生谷的漏网之鱼,被小白脸拐走? 南戟河身材虽然魁梧,面容却俊秀,年轻时应当与南念一差不多,当得上“小白脸”三个字。 蔺青阳唇角一点点勾起。 南般若并不擅长说谎。非说谎不可时,她习惯加上些条件。 比如—— “告诉我,会不会回到我身边来?” “若是还有藕吃,我便回来。” 事实上她根本不会回来,她还要狠心杀了他。 又比如—— “你和我,算不算是重新来过?” “只要我亲人安好,那就算。” 所以在送出解药的那一刻,她便已经想好了退路。 蔺青阳的身躯忽如犯了急病一般抽搐颤抖,握住白玉空瓶的指骨难抑痉挛,他喘-息剧烈,倏然睁眼,眸中绽出骇人的精光。 “南般若啊南般若。” 他唇角的笑容不断扩大,越扩越大,几乎咧到了耳根之下。 “哈!” 第47章 沉水香遇人不淑。 蔺青阳变了。 虽然还是那副病骨支离、行将就木的模样,身上却明显有了一股……若是放在常人身上,应当称为精力旺盛的阳亢之气。 但在他身上,倒像阴火炽盛。 若他是个鬼修,此刻当是大成。 暗卫们悄然对视。 最老实的人忍不住问同伴:“主君这怕不是回光返照了?” 蔺青阳显然是听见了,但他没有回头,连脚步都没顿一下。 他大步进书房。 落坐太师椅,身体后仰,瘦削苍白的脖颈青筋醒目、喉结嶙峋。他双目微阖,指尖无意识地急促叩击黑檀木书案。 心脏跳动得太过激烈,每一次撞击肋骨,喉咙里都会返上腥甜的血气。 “怦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