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名祆教徒捧着鎏金托盘鱼贯而入,盘中乌黑丹丸泛着诡异光泽。
“此乃‘凝神丹’。”镇安王拈起一枚,“服之可强身健体。诸位为官辛苦,本王特赐此物。”
司仓参军突然打翻托盘:“什么凝神丹!这分明是害人上瘾的毒丸!”他怒指镇安王,“陇右道三年来屡禁不止的邪药,原来是你——”
刀光闪过。严朔的刀自后背贯入,刀尖从前胸透出时,带出一蓬血雨。
“不错。”镇安王踱步过去,踩住滚落的丹丸,靴底碾得粉碎,“服丹者,可得富贵;不服者……”他瞥了眼血泊中的尸体,“便是逆天而行。”
有年轻官员颤抖着抓起丹丸,却在放入口中瞬间被老臣打落:“竖子!吃了就成行尸走肉,永生永世做他的狗!”
第二颗头颅飞起时,血溅在最近一名官员的脸上。那人呆滞地舔了舔嘴角鲜血,突然抓起三枚丹丸塞进口中,喉结疯狂滚动。
戒现死死咬住拳头,看着满院官员陆续弯腰拾丹。槐树叶影里,他恍惚看见无数条无形的锁链,正随着吞咽声扣上这些人的脖颈。
日影西斜,刺史府沉重的朱漆大门终于缓缓开启。官员们面色惨白,踉跄着迈过青砖上那滩尚未干涸的血迹。有人弯腰干呕,有人掩面疾走,更有人盯着自己官靴上溅到的血点,双腿抖得几乎站不稳。
戒现蜷在槐树高处,连呼吸都凝滞。直到最后一队铁甲兵簇拥着镇安王的马车离去,他才顺着树干滑下。膝盖砸在滚烫的沙地上,他浑然不觉。
“乱臣贼子,怎可统领百官?邪魔外道,怎可荼毒华夏?”
嘶吼冲出口的瞬间,天上惊起一群昏鸦。灰羽掠过残阳,像撒了一把香灰。没有雷霆,没有佛光,只有刺史府檐角铁马叮当,仿佛在嘲笑他的天真。
当——
伽南寺的晚钟突然震破暮色。戒现猛地抬头,钟声余韵里,恍惚有梵唱穿透尘嚣:“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暮色下,死去官员的尸首被士兵抬上手推车运走,某个官员的佩玉叮咚坠地。等士兵们过去,躲在角落的戒现捡起那块残玉,指腹摩挲过刻着的“清正”二字。
钟声又响。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将残玉塞进怀里。远处伽南寺的琉璃金顶正吞尽最后一缕夕阳,恍若黑暗中的明灯。
暮色沉沉,戒现踏入殿内,青砖地面沁着千年凉意。他仰头望去——
卢舍那佛螺发高髻,金身垂目,莲台下的浮雕描绘着《华严经》中“善财童子五十三参”的故事。佛掌结无畏印,体现佛法“悲智双运”的精神,给予众生勇气与福报。
戒现伏身长拜,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
“阿弥陀佛。”
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戒现回头,只见老住持拄着九环锡杖立在经幡下,默默地注视着他参差不齐长出来的头发。月光透过窗棂,在老人脸上投下深深的沟壑。
一个半月不见,那个俊朗谦和、能一夜诵尽《妙法莲华经》的少年高僧,如今已是满面风霜。
戒现缓缓转过身去,背对着老住持。他褪下褴褛的上衣,露出伤痕累累的脊背。月光下,那些交错纵横的伤疤如同干涸的河床,每一道都刻着惨烈的故事。
“这些鞭痕,是在伊州被困林弘彦刺史府所伤。”他反手抚摸背部一道紫黑的印记,“这条肋骨断了后一直隐隐作痛。”
指尖上移,停在右肩胛一道狰狞的箭伤上:“这是逃出林府替县主挡的箭。他们要拿她当活牲献祭。”伤口早已结痂,却仍能看出当时的凶险。
戒现又摸到身后细密的、新鲜的伤口,刚想说被老住持一把握住,老人垂下浑浊的眼睛,痛惜地给他披上衣服,声音哀苦:“你受苦了。”
“师父,”戒现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弟子无能,多次违背佛戒,已自请脱教。今日重回,不是求佛门庇佑,而是以戴罪之身,求一个护法的机会。”他缓缓披上衣衫,转身直视住持,“望大师成全这最后一愿——让在下以这副残躯,带领佛门子弟,为沙州百姓筑一道肉身屏障。”
老住持微微叹气,“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今夜佛门聚集禅堂,你来旁听吧。”
戒现向老住持重重一拜。
……
烛火摇曳,檀
香氤氲。
老住持端坐首位,苍老的手指缓缓拨动佛珠。堂下坐着十数位高僧,皆是沙州各寺住持名僧,面色凝重。戒现背脊挺直,立于老住持身后,是在场唯一一个不穿僧袍的人。
老住持叹息开口:“诸位,今日城中情形,想必已有耳闻。”
佛祆论道中,善觉住持最能言善辩,此刻也无力地道:“祆教妖言惑众,声称末日审判将至,唯有皈依者方能免于烈火焚身。官府不作为,百姓惶恐,争相吞服所谓‘仙丹’,甘为奴役。”
“百官已被镇安王控制,”戒现上前一步,愤怒地道出:“今日我亲眼看到,镇安王于刺史府召集百官,宣读所谓‘天赐谶言’,凡有异议者——”他抬手,做了个斩首的动作,“血溅当场。不服用‘仙丹’者,头颅滚落阶前。”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