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次抬头看向那封存着地脉山主之心的书页,那颗不停分泌大山血液的心脏已经变了一副模样。
白色的枯枝环绕着深蓝的肉心,如一盏足以燃尽长夜的火炬。
[缄物:深林苍古之忆
箴言:一场笼罩尘世的阴谋,一颗腐朽糜烂的肉心。因一人的祈愿与觉悟,大山的神灵给予了红尘最后的回应。
“我想将这无尽的长夜点亮。”一位籍籍无名的无极道门外门弟子许下的愿望,唤醒了大山久远的回忆。
记忆没有形态,它最终以承载光明的姿态现于人世。
封存“启明”之咒言,以山主之血与众生愿力为燃料。点亮它之前,使用者必须想明白自己究竟想照亮什么。
“愿你不啻微芒,造炬成阳。萤火虽渺,万丈成光。”]
宋从心沉默无言地看着书页的注解,一时间觉得这件带来巨大不幸的缄物突然有了另一种沉甸甸的重量。
“……山主之血。”宋从心茫茫然地接过了火炬,福至心灵一般,宋从心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从粟米珠中取出匕首给自己来了一刀。
掌心汩汩渗出了鲜红的血液,虽然不是蓝色的,却散发着一种莫名的异香。她的骨头与血液,都散发着山花与阳光的味道。
“果然。”
缄物给宋从心带来了巨大的变化,但她眼下实在无心他顾。掬着一捧血倒在火炬之上,宋从心催生灵火,将火炬点亮。
她其实没有天书记载中的箴言说的那么伟大,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应该照亮什么,只是这个刮风下雨的夜晚实在太黑,太暗。
她举着火炬,朝着桐冠城走去。逆着狂风与大雨,宋从心手中的火光被风吹得摇摆不定。
……
当那一点明光出现在战场上的瞬间,原本喧嚣嘈杂的战场立时陷入了仗马寒蝉般的死寂。
九婴庞大狰狞的蛇躯仍旧能轻而易举地碾碎蝼蚁、主宰世人心中的恐惧。与这无可匹敌的远古凶兽相比,风雨中的白衣少女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羸弱且远不可及。但是,当她出现的瞬间,众人被冷雨冻煞的肺腑竟有几分回暖之意。
没有人开口说话,但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天书一时间竟有些数不过来,那究竟是多少双饱含期翼的眼睛。
我在这里。宋从心神情平静,再次向前数步,举高了火炬。
九婴转动庞大的躯体,化蛟的蛇颅微微探出,似乎在嗅吸着空气中氤氲弥散的香气。
我在这里。宋从心转身,走了几步,随即迈步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甚至小跑了起来。
感受着熟悉的血香逐渐远去,九婴被魔气侵蚀殆尽的魂灵再次暴动,被镇压的怨恚如这世上最邪性最恶孽的火,染红了害兽暴虐疯狂的眼睛。
蛇颅俯冲而出,一声巨石碎裂、草木翻折的巨响,它如坍塌的山峦般夷平了少女方才的立足之地。身后传来压抑不住的尖叫,然而,白衣少女没有回头。她险而又险地避开了九婴的俯冲,毫不犹豫地朝密林里扎去,远远的,只能看见她飘逸轻灵的白衣,如一片无处凭依的柳絮。
“宋道友——!”有人克制不住地发出了凄厉的哭喊,然而瓢泼大雨掩盖了所有人的声音。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怪蛇蠕动着庞大的躯体,如无穷无尽的暗影般朝少女汹涌而去。而少女高举火炬,背对着黑暗,奔赴着光明。
第26章
实际上,正如宋从心对天书保证的那样,她做出引走九婴的这个决定并非全然没有思考的鲁莽之举。
在与山主之心建立起联系之后,宋从心发现自己的感知范围扩大了许多,能够感知到的东西也发生了一些奇异的改变。那是一种相当奇妙的感觉,她能感觉到大地与山川的地脉涌动,能感觉到生命在丝络般的网格中流淌。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那种神妙的感觉,就仿佛她的吐息便是森林的吐息,她的骨骼与血液融入了万灵的生气。她睁开眼,眼中所见便是森罗万象的死生轮转、命果因缘。
虽然那种诡异的视野只持续了很短暂的时间,但庞大的信息量依旧让宋从心感到头痛欲裂。
不过,
仅仅是这一瞬间,宋从心便发现了九婴的弱点。
先前桐冠城城墙上的炮火没有对九婴造成实际上的伤害,是因为九婴在与魔气炼化之后已经无限趋近于死亡了。计划二的悬崖落剑计划实际上并没有失败,他们的的确确是“杀死”了九婴。但那个密林中出现的戴着白色面具的纯白偶人不知做了什么,九婴的体内涌现出大量的魔气,改造了九婴残破的躯体,让九婴的战斗力恢复了巅峰期。并且,已经“死亡”的九婴不再畏惧任何来自肉体上的穿透伤害。
桐冠城内最初打出的几轮炮火无法对九婴造成伤害便是这个原因,但城中弟子不知道九婴发生了何等变故,只以为九婴鳞甲的硬度超越了印有穿透符文的石炮弹药所拥有的威力。但是在宋从心“山主”的视野里,桐冠城最后一轮仓促打出的炮火,却对如今已经全然魔化的九婴造成了致命的伤害。九婴身上浑厚凝实已成固体的魔气竟被炮火轰出了几个窟窿,其中有魔气不停地散溢。
这个发现让宋从心瞬间意识到,九婴早已是强弩末矢,一旦那些魔气彻底溢散,这被幕后之人强行与魔气拧和在一起的远古凶兽也将彻底死去。
“哈。”这个发现让宋从心即便是在狼狈奔逃的过程中都忍不住惨笑出声,“天意!”
这实在是太过可笑了,那个算计了一切的幕后之人是否有预料到这个由众多不被他放在眼底的弱小弟子共同缔造的奇迹?
宋从心眼下唯一要做的事情便是争取时间,直到御使九婴躯体的魔气彻底散去,或是直到应如是带回后援。
但是——宋从心从粟米珠中掏出自己积攒的丹药,大把大把地塞进自己的嘴里。
丹田经脉因过度充盈的灵气而隐隐作痛,四肢百骸因那附着于魂灵之上的寒意而不住地颤抖。宋从心眼眶微红,强忍着囫囵吞咽丹药后的干涩与作呕欲,不顾一切地牵引着九婴朝着远离桐冠城的北荒山深处而去。
天边乌云逐渐汇聚,厚重的云层间隐约有雷光闪耀,为这深沉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赋予了一丝危险的锋芒。
九婴庞大的蛇躯再次撵上了宋从心渺小的身影,俯冲而下的蛇颅扫塌了大片树木,在泥泞的林间犁出一道深深的沟渠。然而,九婴疯狂且无条理的攻势未能命中自己的目标。浮土扬起的烟尘中,宋从心踏着燕步高高飞起,腰肢如柳般向下一折,如归巢的燕子般轻盈落地。
正如宋从心先前判断的那般,渺小的人类想要战胜九婴无异于蚂蚁吞象,但九婴想要攻击一个渺小的人类也好比伸手去抓空中飘飞浮动的柳絮。
宋从心落地后片刻都不敢多停,再次提气朝前方飞去。她像一只被人逼入绝境还不被允许嚎啕的兔子般,通红的眼里似有一丝决绝的孤意。
归程队不知道何时才能抵达宗门,更不知期间会发生什么变故,她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在后援上!
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幕后之人不知道还有什么手段,她不能静待他人出招,这无异于坐以待毙!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