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当身穿红花百摺裙、腰佩鹿皮小刀的女子从自己身旁狂奔而过时,宋从心内心十分平静甚至还隐隐松了一口气。她灵活闪避躲开了后头紧追而来的十数名镖师,在街头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随即毫不犹豫地调转方向,朝着相反方向走去。
“前面的道友
请留步啊——!”
宋从心保持着正常的速度继续往前走,充耳不闻无事发生的样子。直到那女子好不容易甩脱跟在身后的镖师,撵上她后一把挂在她身上,宋从心也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与我无关的模样。
“姐姐!我见过你这张脸的,不要当不认识行不行?!”
宋从心偏头想了想,图南这张脸对方确实见过,而且还是在极其相似的情景之下:“在下见姑娘乐在其中的样子,便不过多打扰了。”
“你哪里见我是乐在其中的样子啊?!”
即便脖颈上挂着一个人,宋从心依旧步履稳如磐石地朝着下榻的客栈走去。路上她随手掐了一个让人忽视的术法,两人十分顺利地抵达了客栈。刚进房间,挂在宋从心身上的女子便脚踏实地地落在地上,一边喘着气,一边朝着窗外张望。
她穿着一身少数民族的衣裙,长发编织成许多小辫子,身上挂着鲜艳的珊瑚珠玉。看得出来,苦刹一别之后,眼前之人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这次又是因为何事?”宋从心走到屋内唯一的椅子上坐下,看着当初挥挥手便如飞鸟般离开的友人。她实在太过洒脱,仿佛人与人之间的聚散离合都不过只是寻常,走的时候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留下。会在这里遇见她,宋从心也觉得颇为意外。
“还能怎么着?就四处走走看看,想着能不能遇见新欢呗。”楚夭很是郁闷地回头,在床榻上坐下,“明山镖局家的小少爷还挺可爱的,但年纪有点小,下不了口。在他们家住了几天就准备走了,结果我没打算下手,别人倒是惦记上了。”
“……”宋从心无言以对,她忍不住问道,“你是吸人阳魂的精怪吗?”
“才不是呢!只是我修行的功法比较特殊罢了。”楚夭仰头望天,无比怅惘,“我真的很喜欢李郎,当初喜欢得不得了。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我是真的觉得可以与他共度一生的。可是当这份感情燃烧殆尽之后,我又变得空洞洞的了。听说他活下来了,如今明君当道,他应当会过得很好吧?”
宋从心听着这话觉得有哪里不对:“你没有回去看过他吗?”明明当初为了那人都敢闯入苦刹之地了。
“没有,相见不如不见了。”楚夭叹了口气,“虽然他倒霉遇见了我这桃花煞,但至少我给他人生带来了好的变化。是吧,仙长?”
宋从心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你这说法,听上去并非正道。”
“啊?我不是正道修士啊。”楚夭下意识地回道,她迷茫地扭头与宋从心面面相觑,两人都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等会儿,等会儿!你不会一直都以为我是正道修士吧?我虽然不是外道也不是魔修,但我确实不是正道修士来着!大家好歹同生共死过,你不会这么绝情吧?!”
宋从心深吸了一口气,所幸楚夭虽然一身情债烂账,但到底没踩过火的底线:“所以……你并非修行天之道?”
正道修真,魔道修命,但修真界中还有极小部分的人走的却是旁门左道。这类人的路子有些邪,浸淫于功法技巧,不慕超脱之道,但只要不伤天害理,通常也不会有人多管。只是这一类人单修术法而不修心,基本都逃不过走火入魔的下场。
宋从心曾经以为楚夭走的是和明月楼主相似的路子,但眼下看来,她虽然极于情,却和明月楼主的道大不一样。
“对啊,打从一开始路子就偏了,也没办法。”楚夭讪笑着撩了撩自己散乱的鬓发,没等宋从心说些什么,她便急忙道,“我觉得现在也挺好的,逍遥快活,自由自在,所以也没想过要改……咳,咱们可快别说这个了。倒是仙长你,好端端地怎么跑来这边境苦寒之地了?”
“你唤我图南吧。”宋从心在心里默念清静经,安慰自己“人在水中不一定是溺水也可能是想要游泳”,而后便淡然地任由楚夭将话题岔开了去,“我准备前往北地一趟,有些未竟之事需要解决。目前准备跟随骆驼队跨越沙海,在当地寻找一名向导。”
“向导?那你看我怎么样?”楚夭指着自己的鼻子道。
“……”宋从心可疑地沉默了一瞬,“你是北地人?”
“对啊,不像吗?”楚夭站起身转了一圈,百褶裙如花瓣儿一般散开,“虽然指路什么的我不太行,但我用土话骂人贼利索。”
宋从心抹了一把脸,想了想,还是道:“此行或许会有风险,你还是不要牵扯进来为好。”
“风险算得了什么呢,这片大地处处都是危险。”楚夭叹了一口气,“我回上清界时听人说你一直都在闭关,这才刚出关不久便跑到幽州来。你说的未竟之事应当也与当初的乱局有关吧?还是说,那位明月楼主需要你履行承诺了?若是这般,当时在场三个人并分代价,我也应当有一份。”
宋从心本想继续推拒,然而抬头看着楚夭关怀的面色,不由得心中一叹:“既然如此,那便同行吧。”
第175章
身临青云始知天地浩大,但唯有真正踩在这片大地之上,才能真正明白己身之渺小。
支着帷帐的骆驼缓缓地踱过沙丘,在细腻的砂砾间踩出一串蜿蜒显眼的蹄引。与想象中的酷烈熔炉有所不同,临近北地的莲台沙海静谧苍茫,如同一颗镶砌在地表的银色珍珠,有种别样庄严的秀丽之感。
除了往来行商以外,佛门的苦行僧也格外钟情于这片沙海。行走在这一望无际的沙海之中,每前行一步,尘世的喧嚣浮华便会距离自己越是遥远。虔心苦行之人会在这里找回失落的本心,寻回自己对天地的敬畏,甚至有人因此而彻悟,打破被肉身桎梏的灵性的瓶颈。
宋从心抱剑倚在骆驼鞍上,耳边传来楚夭轻哼的小曲。她唱的似乎是北地某处的歌谣,嘹亮沧桑,颇有唱尽红尘的苍劲与苦暗。即便宋从心抱着剑闭目小憩,似乎完全没有在听,楚夭也不以为意,一副自得其乐的模样。
骆驼队跨越莲台沙海约莫需要十来天。这段时间里,天地静谧无声,放眼望去只有黄沙漫天,这对人的意志而言无疑是一种巨大的考验。
宋从心明面上的身份虽是商队的护卫,但绝大部分时候她都与座上宾没有区别。商队主人有自己的护卫与随从,不需要她这位“实力高强的游侠”去做那些琐碎的杂活。而类似警惕四周以及放哨之类的任务,第一次踏足北地的图南又肯定不如经验丰富的沙漠向导。所以宋从心的工作就是坐镇商队,等到出现普通护卫应付不了的敌人时,才是她出手的时刻。
沾了宋从心这地位特殊的高人的光,作为她同行者的楚夭也拥有了座上宾的待遇。她容貌美丽,性格爽朗,很快便和商队中的人打成了一片。晚间时分,宋从心甚至看见楚夭和其他人一同聚在篝火旁划拳饮酒,端得是潇洒快活无比。
宋从心偶尔会听商队中的人们提起雪山神女,遇到好事时会提,遇到坏事时也会提。可见雪山神女的信仰在山民们的心中并没有随着祂的陨落而消散淡去。而从他们的口中,宋从心也知道了不少雪山神女相关的传闻,比如他们眼下所在的莲台沙海,传说便是雪山神女步入人间时遗落的莲座,故而此地才有“莲台沙海”之名。
在接纳楚夭成为队友之后,宋从心也隐隐透露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地。楚夭在谈话的过程中便有意无意地引导商团中人讲述一些雪山神女相关的事迹,比起其他举手抬足便能毁天灭地的神明,雪山神女的故事都很贴近生活,简直就像是发生在身边的事情。
“不过北地雪山,有些地方还是不要随意涉足为好。”商团的主人阿克夏是个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他敲打恐吓那扬言要当皇商的跑腿小伙,“因为雪山内的部分地域仍是未开化的农奴制,本土的山民会将外来者视作家畜与奴隶。我年轻时见过一次,啧啧,那可是人间地狱啊!”
“阿克夏,你不要吓我。”跑腿小伙撇嘴,“燕皇身为北地之主,难道不管这些的吗?”
“管啊,但哪里管得过来啊。”阿克夏沧桑怅惘地道,“涉及宗教信仰之类的东西总是特别难管,雪山神女消踪匿迹之后,民间百姓便依照自己对神女的幻想衍生出了许多分支。尽管他们都自称自己是雪山神教的,但总有一些走岔了道的。认为‘虔信者贵无信者罪’的倒是其次,还有一些人甚至想在人间重现神迹的……当年,大燕皇后曾经便痛骂过,道这些东西根本就不是宗教,而是让人不再为人的黑暗之物。”
“大燕皇后?”楚夭好奇地道,“原来燕皇有过皇后?他不是寿数悠长的修真者吗?”
“是啊,也不知道燕皇为何会娶一位凡女为后。”阿克夏摇了摇头,“不过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扎西皇后是一位聪慧勇敢、令人敬佩的女性。大燕的建立离不开这位皇后的功绩,也是她将高高在上的燕皇拉入了人间。但即便燕皇有通天的伟力,扎西皇后最终还是以凡人之身苍老逝去。”
“为什么?长生并与爱人永世相伴难道
不好吗?“楚夭不解道。
“我听说,是因为扎西皇后觉得自己已经竭尽所能地活过凡人的一世,没有必要再画蛇添足。”一位女行商插话道,“也有一种说法,道扎西皇后其实是雪山神女的虔信徒,信奉万物有终。而燕皇尊重扎西皇后做出的一切选择,所以在见证了她一生的故事之后放手让她走向命运的终局。”
“哦。”楚夭遗憾地叹了一口气,“那这大概是我无法理解的那种爱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