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回舟”与“柳映雪”的身份是最好的伪装。遥想当年,无极道门精锐弟子奔赴重溟城调查东海归墟事件时,化名“柳青阳”的湛玄师兄曾向初出茅庐的宋从心介绍过内门弟子行走凡尘的身份。身为时常外出除魔的持剑弟子,当时的内门第一人湛玄拥有最完备齐全的俗家身份——“青筠剑客”柳青阳。
在无极道门俗家弟子的用心经营之下,“柳青阳”这个身份不仅家世背景齐全,甚至还有一定的地位和名望。江湖中时不时地便传出“青筠剑客”又挑战了某某泰山北斗,与哪位隐士高人以武会友,或是又协助官府破获了某某大案之类的传闻。而重溟城一行也证明了在外行走有个身份是多么重要,若不是有“青筠剑客”的身份打底,无极道门的弟子还没那么容易混入城中查出姬家掩埋的真相。
这种经得住调查的俗家身份想经营起来是不容易的,宋从心原本也有类似的身份——但鉴于宋从心往往都是冲锋陷阵而非后勤调查,身份基本用一个废一个。久而久之,济世堂给首席准备的身份便都是类似“图南”这样独来独往的游侠,这样就算身份报废也不心疼,不会牵扯到身份背后的“家族谱系”。
经营一个独立的身份和经营一个家族势力所要投入的成本是不同的,但好处也很明显。只要身份不暴露,“柳青阳”这个身份完全可以发展出无数的旁支,其子孙后代也能被拿来大作文章,还比身份难以考究的独行侠来得有说服力——譬如宋从心当年使用的“柳重光”的身份就是临时捏造出来的,但因为有柳青阳的信用作保,柳重光的身份并没有惹人怀疑。
为了尽可能发挥“柳青阳”这个身份的价值,除了此世代生生不息以外,还要做到子子孙孙无穷无尽。因此东海一行后,湛玄师兄的俗家身份被迫“英年早婚”,并在成亲后不久儿女双全。如此过去十余年,再次递交到宋从心和灵希手上的身份便是青筠剑客初露锋芒的儿女——柳回舟与柳映雪。
宋从心目前使用的身份原本是属于湛玄师兄的,而属于她的身份则让给了灵希。
虽然“柳回舟”与“柳映雪”的年岁尚小,好在宋从心和灵希都已经是金丹期以上的修士,长时间的缩骨与形容幻化不再是问题。两人打着“外出游历”的名号进入中州,即便是号称律法最为严苛的天殷国也没有发现身份的纰漏。
“很快就要进入边城了。”艰难地吃完一碗面,宋从心和灵希告别了沿街的小市集。宋从心两指抵在唇边吹出一声口哨,没过一会儿,白马青阳便踢踢踏踏地从林间奔来。一张马脸尽显桀骜不驯与睥睨的本色,但在宋从心朝它伸手时,白马还是气哼哼地低头随她摸。
究竟哪里来的倔脾气?宋从心倍感牙疼却不能说出口。眼前的白马当然不是普通的白马,而是道藏山中收容的山海异兽吉量,“缟身朱鬣,目若黄金,名曰吉量,乘之寿千岁”。宋从心和灵希出门时道藏山的弟子们顺手牵来的,说这马脾性烈,难以驯服还整天想往外跑。金丹期的道藏山主都御使不了它,道藏山弟子便想着掌门或许能令其顺服。宋从心当时也没多想,她外出游历需要坐骑,吉量又确实神骏。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她便把吉量带出来了。
只不过,道藏山的御兽弟子大概没和济世堂的经司弟子通过气,以至于闹出了“柳回舟的坐骑跟他爹同名”的笑话。
此时距离宋从心正式继任掌门之位已经过去五年了,各地司务已经步上正轨,中坚管理层也已经被带出来了。确认自己离开一段时日不会出现问题,宋从心这才启程前往中州。虽然有老一辈坐镇的情况下不会出现不可挽回的境况,但宋从心还是在自己的房间中留下安排后事的“遗嘱”。除了一些宗门要务的安排之外,宋从心密室的结界也会在她出事后自行消弭,这些年收集的情报与神舟发展的计划书都在室内,至少能为后来者指引一个方向。
这倒不是因为宋从心已经预知到此行的凶险,而是她习惯做好最坏的打算。
耗时一个月跨越中州的崇山峻岭,宋从心和灵希这才依稀看见坐落在盆地中的烟火人家。徒步跋涉近千里,两人才终于抵达了天殷国边境的第一座城池——“霖城”。
这座因降水充沛而以“霖”为名的城池都出现了干旱的境况,中州的灾情恐怕不容乐观。这一路走来,宋从心且行且看,虽然只是管中窥豹,但她对中州的民生已经有了一个粗略的看法。两人骑着马继续前行,赶在天黑前抵达了城池,出示通关文牒后,宋从心和灵希正式进入了天殷。
霖城市井充满了人间烟火气,可行车马的青石大道,布局整齐的屋舍民宅。贩夫走卒沿街叫卖,市民提着菜篮子赶集,偶有三两孩童手持风车小跑而过,熙熙攘攘,一派市井繁荣、歌舞升平之相。
“霖城作为边境小城,竟也有这般气象。”灵希牵着马,走在宋从心身旁。
“天殷不愧是当世第一强国。”宋从心道,“单从市井民生来看,他国与天殷相比可谓是国力悬殊,无怪乎天殷能在乱世中伫立不倒。”
若不是中州地貌自成天险,天殷国的发展恐怕远不止于此。其他国家还在战乱、饥荒、外道的泥潭中沉浮,天殷却仿佛与世隔绝,颇有太平盛世的气象。这也难怪姜家有和无极道门叫板的底气,能治理好如此广袤的州域,统治者的手段底蕴缺一不可。
不过,宋从心并没有轻易给天殷下定结论。一个国家,一个族群,构成集体的成分往往是复杂多样的,她眼下看见的也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
“先找间客栈住下吧。”宋从心道。她向街道旁摆摊的老人买了一小袋板栗,顺便问了问路。老人态度友善,热心地为她们指明了方向。
“柳回舟”的长相承其父辈,雅致温文,清秀非常。这副皮囊淡去了宋从心冷冽的气场,让她显得平易近人了不少。反倒是灵希顶着“柳映雪”的皮囊,眉眼雍容,仿若有光,小小年纪便能看出其迫人的气场。两人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既断绝了有心人的寻衅滋事,又会让路人心生好感。
宋从心之所以同意灵希的同行,也是想让这命途坎坷的师妹能够多走走看看。就像不愿为生存而舍弃自由的吉量,抗争命运的同时不要忘记沿途的风光。
“店家,两间上房,还有两匹马也请给我们安排独立的马房。”两人找到了霖城最好的客栈,以柳家兄妹的身份,去住破落的酒馆反而会招致怀疑的目光。
宋从心观察街景时,灵希已经翻身下马,主动和店家交谈。见店家面露难色,她在桌上放下一片金叶子,道:“我家兄长的马匹性烈,与其他马匹同宿怕是会闹,伤了其他客人的马就不好了。我们可以加钱,让它单独住一处吧。”
有钱能使鬼推磨,本想拒绝的掌柜喜笑颜开,道:“好说,好说。”
“另外这些天的伙食给我们单独开小灶。”灵希又放下二两碎银,道,“清淡一些,不要加多余的调料。做得好的有赏。”
“好说,好说!”
宋从心安抚好吉量时,灵希已经拿到了天字房的门钥。看着已经能和店家正常交流、与常人一般无二的灵希,宋从心甚感欣慰。安顿好马匹后,两人准备回房间放置行李。这间涤尘客栈不算奢华,但房间打扫得十分干净。途经大堂时,宋从心还看见几位游侠商贾在堂中用餐。
“对了,客官。两位应当是外来的旅人吧?”掌柜突然想起什么,他提醒道,“城中有宵禁,亥时二更后便不允许外出了,还望两位恪守规矩。”
宋从心与灵希对视一眼,道:“
我们知道了,多谢您的提醒。”
天字房在四楼,宋从心和灵希上楼时,顶楼却正好有人下来。三位身披玄色斗篷的人与宋从心灵希撞了个正着,其中打头的人影身量较为矮小,看上去似乎是少年人。奇怪的是,另外两位看上去是成年人的反而站在少年人的身后。双方打了一个照面,宋从心侧身避让。将将擦肩而过时,领头人的斗篷微微一偏,似乎扭头看了宋从心和灵希一眼。但三人似有要事在身,脚步匆匆,并没有过多驻足。
“……”宋从心和灵希再次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没有回头,径自走向自己的房间。
以宋从心和灵希的境界,仅观三人轻盈的步态、浑厚悠长的吐息便不难看出那几人皆是身怀内家功夫的高手。三人虽然穿着宽大的斗篷,但宋从心也注意到他们腰间都配备着统一长度的刀刃。这三人吐纳的韵律是一样的,同时还能在天殷国内随意佩刀。也就是说,那三人若不是师出同门的武林人士,很可能就是官府培养的特务。
只是不知道霖城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让他们行止如此仓促。
第303章
宵禁,亥时二刻始,五更三点行。除疾病、生育、死葬外,不可通行。
但,有一些人却是例外。
“十三街第七巷第五户……若官府地图没出错的话,十三街已经临近城郊了。没想到关家被贬之后竟落魄至此。”
“很正常。一族三十五口人,流放迁移后病疫、冻饿而死者众,最后在霖城落足的也只剩十二人。分宗别族而去,居住在十三街的应是原关县令一家子。”
“关家抄家流放的罪名是治理不当引发灾民暴动,与此次诡事是否有关?”
“不无可能,但不能轻易下定论。此次报案的是附近村里的农民,关家人莫名失踪。如今一家七口人只剩贫弱的主母与奶娘,其中定有蹊跷。”
三道身披斗篷的黑影在夜色中穿梭,皮靴点地轻盈无痕,行止伴有刀鞘轻撞之声。偶尔掠起的斗篷下,以金线织就四方纹的玄色衣角一晃而过,腰侧隐露的刀鞘刀格上系着一段祥云红绸。外地人或许不甚明了,但若天殷本地人窥见这一抹赤红,只怕会立时勃然色变,闭门不出。
原因无他,天殷以玄色为尊,着金边玄衣、配缙云横刀者,只有天殷刑天司中的玄衣使。
刑天司在天殷司法机构中的地位特殊,皆由世家勋贵弟子担任特使,这些有着显赫家世的名门子弟无论去哪里都通行无阻。明面上,刑天司负责司法监察、刑案追踪,经手的基本都是不能放在明面上说的官场阴私。但对于天殷国的平民百姓而言,玄衣使出动通常代表着某地发生了官府无法解决的大事。
——譬如涉及神鬼通灵、往生死葬的灾厄。
天殷国人敬神拜神,对神鬼之事讳莫如深。而世间诡事大多源自人心之恶,过深的执念与情感会催生阴煞,造成灾祸。玄衣使祓除阴煞,后续难免也要对活人追责。拔出萝卜带出泥,一桩诡案的告破往往也代表周遭的活人要吃挂落。没人愿意卷进这些可怖的灾厄里,自然也就对常年与鬼神打交道的玄衣使敬而远之。
玄衣使也知道自己并不讨喜,平日大多都是在夜间调查行动。他们外罩斗篷,若非必要也不会在民众面前显摆。此次三人前来霖城是为了调查霖城近郊地带的失踪案,根据地方官府报信,霖城这边已有几户人家家中的孩童无故失踪。据报案人的证言来看,这些人都是自行走向山林,随后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