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菀看着姜严认真的嫩脸,问道:“你觉得道君如何?”
“拂雪道君吗?”姜严想了想,倒没有冒然答话,“相处时间太短,我也不好过多评价。但我平日里因年纪之故,多少会被长者轻视。但那位道君位高权重,却一直认真听我说话。道君入京之前,臣下献计大摆宴席,敬献歌舞。那位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席,席间滴酒不沾。有位歌者太过紧张,开嗓起调时音有些颤了。世人皆知那位可是琴剑双修,哪会听不出来?当时太乐署的官吏脸都绿了。出了这么大的差错,本该重罚。可那位离席时,却随手给那面色惨白的歌者折了朵花。”
“能被那位赐花,足以令那歌者名扬天下。太乐署以为道君看中那位歌者,喜不自胜却又不敢明目张胆地送人,第二天便又大肆操办了宴席。”
“可那天,道君没去,反而带我去了演武场。”
姜严说着,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魁首之名清白如雪,果真名不虚传。我拙嘴笨舌,说不明白,但总感觉里面有什么门道?”
阿菀听得入神,也没对此过多评价。对姜严野兽般敏锐的直觉,她也只是心中一叹。
“简而言之!”眼见着快到目的地了,姜严拍板总结道,“那位是很好的人,她治下的无极道门,门风定然清正。所以你不用怕。”
“嗯。”阿菀收回视线,目视前方,“小王爷这么想,便足够了。”
……
后来,姜严回想起自己信誓旦旦宽慰阿菀的话语,都觉得自己怕不是傻。
接见无极道门弟子的地方是军中最大的幄帐,既谋划决策之所。阴兵暂时退去后,率领一支大部队游走支援三方城门的定山王也终于得以回返。姜严知道无极道门此番前来除支援外,也是为了兴师问罪。毕竟长老阁与天殷同出一脉,皇室无论如何都没法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因此刚一靠近议事幄帐,姜严便嗅见风声鹤唳的气息。
战事稍歇,军营里搬运货资的,安置伤员的,人声嘈杂得堪比菜场。但议事军帐附近却悄无人声,安静得针落可闻。
姜严打眼一看,除了身披甲胄的定山军,幄帐外还站了几名身着蓝白道袍、气质不俗的仙家弟子。他们一手摁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垂眸阖目似在养神。但姜严毫不怀疑,周围一旦有风吹草动,这些仙门弟子拔剑的速度不会比雷霆慢上多少。
守在军帐外的侍卫撩起帘幕,报备后示意刘校尉一行入内。甫一进入幄帐,姜严便觉得帐内分外亮堂。蓝白道袍的仙门弟子与将士一同分立两侧,幄帐正中的桌案旁站着两方人马。其中一方正是姜严的养父定山王姜卫,另一方则是两位衣着较之其他仙门弟子更为华丽、气势也更加强大迫人的修士了。
姜严和阿菀进幄帐前,帐中气氛几近凝滞,显然双方的交谈不太顺利。见两人进来,气氛有所缓和,定山王开口向两位介绍道:“这位便是阿菀姑娘,以及冒死送来密信的玄衣使,我的养子,姜严。”
姜严拱手作揖,正待说些什么时,站在他身侧的阿菀却突然径直朝两位修士走去。
“停下。”分立两侧的将士立时出声制止,仙门弟子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姜严一时间有些懵了,回过神后,他急忙上前想拉住阿菀。阿菀却视若无睹,径自在无极道门两位长老面前跪下,低头道:“令信已至,‘菀’幸不辱命。”
帐中又是一寂。
好半晌,众人才听无极道门的持剑长老开口问道:“何人令信?”
“灵希真人。”阿菀面无表情,一板一眼道,“令信封于识海深处,见水纹剑徽方显。在此之前,‘菀’亦对令信一无所知。”
无极道门弟子闻言,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定山军不明所以,还以为是什么仙门独有的法术,心中正生感慨。却不知,这等秘术并非仙门所有。相反,无极道门弟子不久前才在外道身上见识过相似的手段。
定山王也没想到那看似并不显山露水的阿菀姑娘竟与无极道门有所牵系,还与那位拂雪道君的同脉师妹有关。
湛玄沉默注视着阿菀,缓缓吐字道:“她在哪?”
阿菀缄默不语,只是抬手捋起额发,露出天灵。
第349章
令信封存于识海,只有施展搜魂术方可查阅令信。
搜魂术这一术法涉及神魂,在上清界惯来是被列为“禁术”一列的。这项术法能强行搜查他人识海,将对方生平记忆与心中所想一览无遗。除迈不过人伦道德这关外,搜魂术本身施展起来也有极高的风险。但凡施术者技艺不精或心怀歹念,便可能伤及神魂,轻者离魂失忆,重者丧失七情。而强行读取他人的记忆想法,难免会触及人性阴暗的一面。这对遵循道法自然的仙门来说,是不尊重人心的行为。
因此,搜魂术被列为禁术,除卫道弟子镇伏外道时可以施用以外,其余修士禁止学习、传播、刻录。即便是无极道门,除长老以外,也只有正式戴上卫道冠的持剑弟子可以修习搜魂术。但每次施展搜魂术都必须以留影石刻录为证,还要上交一份施术者与受术者的证词笔录。
但,上清界对搜魂术的管辖都严格如此,更何况是那些能对人神魂动手脚的术法呢?
纳兰清辞唇色微白,藏在广袖下的手攥了又攥。湛玄却神色如常,没有露出任何异样:“你可知搜魂的风险?”
“是。”阿菀低头,捋着额发的手却没有松开。
实际上,阿菀不仅仅是谍报人员,还是飞芦门精挑细选的死士。
当然,这一点,飞芦门最顶头的那位是不知道的。毕竟飞芦门中知道那位真实身份的人屈指可数,但几乎所有门徒都知道自己追随的是个从不觉得凡民命贱的主。
飞芦门建立之初,有密探吞炭漆身深入虎穴,飞芦门便经历过一次那位的震怒。后来事情调查清楚,上头也没有斥责发落。但自那之后,飞芦门内有了充沛的后勤补给、用以伪装或自保的道具,甚至像阿菀这样领了死命的探子,还会受配一张佑命符。
佑命符碎了,意味着探子当下的身份不可再用。无论俗世还是组织内部,阿菀的身份已经是个死人。她会从明面转入暗面,成为另一种影子。
菀,返魂草,夜牵牛。这不是名字,而是代号。飞芦门的门徒都以微末植株为名,组织建立时间短,阿菀能替自己挣得一个代号,本身实力不俗。
正如湛玄所说的,这种传讯方式风险大、不道德,但同时它也是最稳当、最隐秘的。即便是传信的探子也不知密信的存在,唯独在触发预先设下的暗示时才会记起令信的存在。阿菀被下达的暗示是“水纹剑徽”,这是无极道门的标志。
在见到水纹剑徽前,哪怕严刑拷问、施咒搜魂,也无法从阿菀的识海挖掘出令信的内容。
而遇见水纹剑徽后,这世间谁能害她?
阿菀不再多言,从她身处龙衔关的那一刻开始,她的使命就已经结束。湛玄在长久的沉默后,终于还是抬手,二指虚点阿菀的天灵。
属于阿菀此人的记忆与情感如流水般淌过指尖,出于尊重,湛玄并未细看。他着重翻找阿菀最近一段时日的记忆,没过多久,他便“看到”了。
阿菀的这段记忆模糊不清,似乎特意被人扭曲过光影。湛玄只看到一间昏暗的房间,窗户大敞,呼啸着风雨。
一道人影在窗边负手而立,背对着“她”述说着什么。
“来、来找我……”她的声音有些失真,但湛玄还是轻易认出了灵希的声音,“若水河畔……永乐城山郊……系红色丝巾的树……”
浮薄的人影转过身,抬手在虚空中画了一个咒符。
“来——来见我……”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