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婶托了好多门路才刚进来做活,对于这顾府后院知道的也就这么多。她心里还气着那三太太的丫鬟,不免又猜测大太太究竟是什么人、是病了还是疯了才不管事。她脚步飞快,不一会儿便穿过长廊来到了最东角的那扇门前。这房间背阳,紧闭的房门上落着层积灰的影子。李婶扣了下门,就推开走了进去。
“大太太,您用饭——”
她一边喊着一边向内走了几步。屋内同样的暗淡阴沉,依稀能瞧见有一张雕花床,一张桌子,一扇屏风,还有几只高矮不一的凳子。只有窗户处闪着微光,细看才知那里竟燃了只湿油油的蜡烛,蜡烛旁还伏着个人影。僵直的,一动不动。
“大太太?”
李婶试探着又叫了一声,将饭盒放在桌上,却并没有得到任何反应。她心底有些发怵,两只手摩挲着裤子,咬了咬牙决定还是先放好饭菜。哪知她这动作却意外带出了些纸张窸窣的响动——那几张被她早抛在脑后的报纸,发出的声响在这静谧的环境中格外分明。
李婶抖了一下,下一刻却见窗边的那人影竟微微动了。大太太在昏惨惨的烛光中缓缓转过脸来,身后的影子一截截晃动,应和着那身骨头挤压“吱嘎”的响声。
“啊!!!”
李婶吓得直向后跌去,裤兜里的一团报纸竟也被摔了出来。
她瞪大眼睛望着那个不冒活气儿的女人,从她过分苍白又瘦削的尖下巴,到嵌在眼眶里的僵涩的黑眼睛。大太太神态木然,衣着打扮却是得体的,尚且整齐梳着旧时女子的发髻,身上上衣下裙,是一片整洁又妥帖的月白色。
——倒像是女校学生会穿的款式。
“……报纸,”大太太的声音像是从老旧的收音机传来的,是首残缺流离的曲子,“那年……三月三……浄远海难……也登了报纸。”
李婶哆哆嗦嗦的,顺着她骨瘦如柴的手指看向了那滚进桌下的报纸,实在不敢开口说话。
“我没记错……”大太太自顾自说了下去,冷漠又古怪地开口道,“是……祭日。”
她再次转了下头,眯眼瞧着门外那三寸日光下的影子。
李婶呆呆望着她一步一顿似的走了出去,才反应过来出了事。
——今儿府里不是有贵客来着?!大太太这样式的,冲撞了可怎么好!
她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拔腿便向外追去,心中只安慰道:那客人在前院,只要我能尽快将大太太这喘不上几口气儿的截住,那就万事能了!再说了,大太太一把骨头轻,哪有我这壮实婆子力气大?到时要先将她“请”回来,也不是难事!
然而尽管她跑得快,出来时还是没能捉住大太太的影子。李婶不敢大声叫喊,一边留神一边又向前追,却终于在二院门前瞧见了那道白影——夭寿的是,她竟已经给人拦住了,那人还不是别人。
“……大姐,我一猜,差不多就是你。这么好的天,你不在屋子里好好养身体,出来做什么?老爷……”
三太太拿眼睛上下打量着对面的人,伸手扶着头上新做的时髦大卷,身上是一袭绣着杜鹃花的改良汉装,风姿楚楚站在日光里,十分的鲜活动人。
大太太似乎愣住了。她的目光从三太太妆容精致的面容移到了那身衣服上,面皮抖动了一下,似乎想笑,却突然弯下腰,隐忍地发出了呕吐的声音。
“……你!”
三太太怔住,紧接着柳眉一竖,还没开口,她身边惯常察言观色的丫鬟就张嘴说道:
“大太太这是怎么了?咱们三太太不过是多问了一句!您就算不认得咱们太太,难道还不认得太太的这支碧玉镯子不成?那可是老爷专门为……”
“——嘭!!!”
话没说完,却给平地一声异响打断了。在场的听了不免都是一惊,下意识就向声源瞧去。紧接着又是一声震响,内院的垂花门竟直接被暴力破开,随着个人影就向里飞来,“咔嚓嚓”摔了个稀碎。
“——老爷!!!”
三太太眼尖,看清楚了那人影是谁不免惊呼,还没来得及上前搀扶。那空着的门后却又不紧不慢地走进来了一个人。
“你算个什么东西,”她将袖子挽起,慢斯条理地说,“也配到我跟前吠?”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