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大半日下来,几乎没人能在崔循面前维系住从容不迫的气度,不时答得磕磕绊绊。
恍惚倒像是回到年少时,被先生问得捉襟见肘,无地自容。
及至夜色渐浓,这场“酷刑”终于结束,众人离了议事厅后,面面相觑,唯有苦笑。
管越溪则多留了片刻,向他道明晏游的伤情。
议事厅中灯火通明,映出崔循那张无可挑剔的脸,面色稍显苍白,但眉眼间并无倦意。八风不动的神色,无端叫人想起冬日冰雪。
听完他的回禀,只淡淡应了声:“活着就好。”
想了想,又额外问道:“此事可曾同公主说明?”
他提及萧窈时虽以“公主”相称,似是疏远,但那与白日议事时截然不同的语调,任谁听了也不会误解。
管越溪道:“……未曾。”
一来是因晏游尚未苏醒,二来,江夏大军压境,送信被拦截的风险太大,恐泄露境况。
只是他还未解释,崔循已微微颔首。
管越溪会意,也退出议事厅。
崔循独自用过晡食,又看了许久公文,直至子时方才起身离开,往下榻处去。
松风等候许久,立时奉上大氅。
墨色衣料上以银线绣着鹤羽,映着烛火的光,如月华流转。
这是萧窈放在行李中那件。
才取出,仿佛还沾染着她近来惯用的春信香。
崔循披上,指尖勾了系带,忽而发觉尾端竟系着只小巧的香囊,怔了下。
萧窈并没同他提过自己放了东西。
这两日赶路的疲惫,与大半日议事所积攒的些许不耐,被心底涌现的好奇所取代,眉目舒展,神色中添了几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檐下悬着的灯在夜风中摇摇晃晃,细如牛毛的雨丝拂面,沾湿鬓发。
崔循并未避开。
他解下香囊,片刻间已经有了许多设想。
这样的香囊容不下多少东西,掂量下,便会发觉分量极轻,似是空无一物。
有那么一瞬,他想,兴许是萧窈促狭捉弄。
待到解开香囊系带,倾倒,有圆润小巧的珠子落于掌心。
檐下烛光洒下,细雨朦胧中,崔循看清那物,其色鲜红,并非珍珠。
是红豆。
第123章
江南梅雨。
栖霞山笼罩在大片烟雨之中, 草木葱茏,雨水洗过的颜色青翠欲滴。
这时节城中的桃花已经开谢,山间的花期则要长些, 隔着细雨看去, 绚烂宛若云霞。
萧窈膝上放着册书, 却并没翻看,葱白纤细的手指把玩着一片书签。
早些时候湘州快马加鞭送来奏报, 其中夹带着封崔循写给她的家书。信上先是讲了晏游的病况, 说是性命无虞叫她安心, 又叮嘱了半页纸, 是些叫她记得好好用饭这样的话。
最后才说自己收到了她送的“红豆”。
崔循不是那等情绪张扬的人, 更不会写什么“思之如狂”这样的话, 只在信末颇为含蓄地写道, “我亦记挂你。”
随信附来的, 还有一细枝桃花。
萧窈将那页纸看了两遍,忙里偷闲, 用崔循寄来的花做了这片书签,替换了先前常用的。
青禾一见自家公主对着花签出神,便猜到她在想什么,抿唇笑了起来,提醒道:“学宫到了。”
马车在学宫大门外停下, 石阶上, 身着青衣的班漪正等候。
这是学宫每旬例行考教的日子,按理说, 是该萧霁领人亲自前来。奈何近来朝中政务繁多, 他忙得已是废寝忘食,实在分身乏术。
便交由萧窈代为督看。
班漪昨日已得了消息, 特地在此等候。她含笑上前相迎,打了照面细细看过,又不由关切道:“是近来太过劳累的缘故?清瘦许多。”
萧窈摸了摸脸颊。
事多是其中一个缘由。再者,也因崔循离开建邺后,没人能再时时看着她的饮食起居。翠微虽也会劝,但插手不了她在宫中时的饮食,她也不见得每回都听。
为此翠微还曾叹过,若崔循还在便好了。
只是这点儿女情长的缘故实在不好拿出来同旁人讲,萧窈咳了声
,只道:“到底是多事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