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到了筛稻种育秧苗的时候,在千顷沙有水田的人家都分出人手,小心翼翼地捧着筛出咸水稻种,仔细朝湿润的田地中撒落,这之后,还需在上面覆一层薄薄的泥土,若是顺利,几天就能出苗。
当中还要时不时巡视,拔去烂苗和死苗,等余下的长得足够茁壮,就可移栽插秧。
这在农家都是祖祖辈辈做惯了的事,闭着眼睛都能做,换成水上人下手,实在是让那丁点大的稻谷种子愁秃了头。
实在不知怎么做时,就看看钟洺和苏乙家的地,他们家除了王柱子,又去乡里牙行雇了两个庄户汉子来播种。
五十亩水田中,分出来的秧田占八亩,实也不是小面积,单单走上一圈都不是轻省活好在钟家有钱,也舍得掏钱,一半是为了多两个人出力,一半也是为了和人家偷师。
除去王柱子,新来的两个汉子做活期间能在钟家吃一顿饭,用大锅倒油烧几条鱼,配上自家做的酱和满料的海鲜米粥,拌大一盆子绿油油的海菜,就是能让人填饱肚子的好饭菜了。
吃着这样的饭,一日还能领三十五个钱,两个汉子都觉帮水上人种咸水田,比农忙时去乡下当帮工来得轻松,纷纷说若有别家用得上他们,等做完钟洺家地里的活,他们仍乐意去,或是回头插秧、割稻人手不够,他们随叫随到。
所以有时衙门的政令是影响深远的,辟出的咸水田不单是给水上人以新盼头,这些陆上四处找杂工补贴家用的壮劳力也有了新去处。
水田边上,汉子们仍顶着雨在田里忙碌,钟家的妇人和夫郎们提早些回来,聚在一处做午食。
因只有钟洺家的蚝壳房盖得周全,正屋收拾出来,安放进了床柜桌椅,灶房也都齐全,所以这里暂且成了他们这大家子人忙碌一顿后暂且歇口气的地方。
不过大都只进堂屋和灶房,和堂屋一墙之隔的卧房是不去的。
最小的长乐和大不了几岁的钟平安,都暂时离了各自的小爹,放在屋里让以唐莺为首,再添钟涵、唐雀的几个大孩子帮忙照看,他们好空出手来杀鱼洗菜。
此处灶房比水栏屋的灶房还宽敞,莫说现下只两辈妯娌共五个人,再添五个也站得下。
苏乙站在灶房门槛内往外看去,细雨蒙蒙如雾,远望水田,仍旧隔一段距离就立了个人影,像是一副徐徐展开晕了墨的画。
他眯着眼睛寻找钟洺的踪迹,倒是不难找,在自家田地上扫一眼,里面最高最显眼的就是。
一点小心思不为人知,他含笑收回视线,坐回杌子上和齐晓搭伴掏螺肉炒螺片,他们年龄相仿,自齐晓过门后时常走动。
另一边的钟春霞三人则面不改色地拍晕盆里的大鱼小鱼,大的清蒸,有两条大牙片可以剁了鱼头烧豆腐,小的海乌刮下鱼肉汆鱼丸。
郭氏纵然多少改了性,也永远是那个话最多的,他忙碌之余率先起头道:“咱们的日子眼见得越来越好了,今年春税虽说一样没少纳,可衙门下了令,把圩集上不讲理的鱼税给去了,虽说咱们几家托洺小子的福,早不受那鱼税的窝囊气,但能去了总归是好事。”
郭氏说罢,梁氏诚心接话道:“要么说还是咱们这房有福,都跟着阿洺和乙哥儿沾光。”
话转到苏乙身上,他抿唇笑了笑。
“哪有什么沾光不沾光的,都是一家人,过日子就是互相帮扶,阿洺从小没了爹娘,若不是叔伯姑婶们照顾,也没有我们一家子的今日。”
不过这份情钟春霞和钟老三两家是受得,钟老四家就有些受不得了,郭氏讪讪陪笑,过了一会儿鱼杀好了,他抢着端走下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