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孩子来到这个世界是来享受爱的滋润的,而不是来继承他们的痛苦。沈确,你考虑了所有人的难处,却唯独没有替自己着想。
我沈确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沈确,我觉得你的痛苦就在于你看得太清楚了,你看清了大家的恶与无奈,你的善良使你无法纯粹地恨下去。如果真的能义无反顾地恨下去,人世间的痛苦大概能少很多。
沈确沉思良久,坦诚地点头:是,我确实没办法纯粹地恨下去。每次想恨她们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她们的好。想对她们好的时候我便会又想起她们施加在我身上的痛苦,如此这般循环往复,我这个人就像是被撕成两半一样不断打架。
不过最近,我其实看开了。
林知远抬起头:哦?怎么看开的?
沈确轻笑两声,为曾经幼稚的想法感到无奈:小时候受了委屈,我就会想象自己成了冷酷无情的人,吃饭只吃米饭,爸妈叫我也不应,不苟言笑,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等着他们后悔。
你有过这样的经历吗?
林知远跟着一笑,羞赧道:当然有,我妈逼我学习的时候,我会气到极致,干脆就如她所愿成为一个没有感情的学习机器,奢望着日后我妈能发现那个活泼开朗的女儿被学习摧残得没了样子,然后抱着我痛哭后悔不已。
但后来发现,我妈根本没注意到我的变化,她巴不得我变成学习机器。林知远皱着鼻子吐槽,家长都是没有心的。
沈确笑:这一听确实是你的风格,连生闷气都要学习。
她伸长腿摇晃着岸边的水草:小时候我会幻想着长大后我要打死都不理会我的爸妈,当她们问我要钱的时候我要像当初的她们那样,先奚落一番再拿钱打发,以牙还牙。当时想想就觉得解气。但后来,我奶奶去世了,我又改变了主意。
你还有印象吗?大一的那个冬天特别特别冷。见林知远点头,沈确继续说下去,我奶奶经常给我打电话说她那边连个火炉都没有,手脚冰凉,走路都疼。
那时候我坐在公交车上,立刻打开购物软件买了一单泡脚的药包,但不到五分钟我又给退了。因为我能想象我奶奶收到那些快递时侯她会说些什么,她肯定会说我浪费钱,有这些钱给自己买点吃的也好,没必要花在一个老太婆身上。
光是想想,我就觉得烦躁,索性退了当做从没发生过的样子。
只是现在,她去世了,我就算再想给她买,也送不到她手上了。
你懂这种无力感吗?
林知远点头。子欲养而亲不待,林知远特别懂这种感受,尤其是她出来工作领了第一笔薪水,却不能像小时候许诺的那样带着外婆出去旅游,那种无力感比失去外婆时还让人痛苦。
所以我就想,这种错误我不能再犯第二次,我不能像小时候想象的那样对她们不管不顾,我想抛弃以往的一切仇恨,只要她们不干出格的事情,我会当个好女儿好好孝顺她们。等到她们死后,我再在墓碑前讲述我的怨恨,说我多么多么恨她们。只是到那个时候,我们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她们就是再懊悔也无济于事。
犯错的是她们,不应该是我忏悔。
说罢,她试探性地看向林知远:我这个想法很罪恶吧?
不会。林知远道,我觉得这是对她们最仁慈的处罚。她们给出的伤害是无法抹平的,哪怕是再真挚的忏悔,也不能弥补你的童年。
沈确笑着掉落一滴眼泪,靠在林知远的肩上喃喃:谢谢你能体谅我。
林知远抚摸着沈确的发丝,跟着她一起望着前方的湖面出神。湖里的两个天鹅已经站在岸边,抖动着身子梳理沾水的羽毛。林知远的脸颊贴着沈确的头顶,手背擦拭着那人脸颊上的泪水。
她忽然觉得,和沈确相处这么久,只有今天才是她离她最近的时候。林知远一直以为,拥抱、亲吻、性,远远没有一滴泪水来得亲近。一个人愿意将自己最脆弱、最隐秘的部分袒露在你面前,那便是这个人能拿出来的最真挚的诚意。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