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哭道:“陛下乃太上皇之后,有父受苦,儿女怎能视而不见!罪臣打听得消息,只要我朝筹齐金银、钱物、人马,再请陛下亲身前往夏州请罪,西人皇帝便肯归还太上皇同宗室大臣……”
这话一出口,原本已是情绪稍有平稳的赵弘复又颤抖起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大声哭叫,喊道:“阿姐!”
赵明枝知道弟弟被贼子掳走那两回里遭遇许多欺辱,他年纪又小,本就怕得不行,要他再投贼寇之手,如何能不慌。
然则此时此刻,她已无暇去顾及胞弟,而是朝着阶下站立的十来个朱紫大臣,寒声问道:“张协律带来太上皇手书,又要陛下北上请罪,诸位官人难道都无话可说吗?”
屋中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赵明枝不由得冷笑。
自然不会有人主动站出来说话。
他们家原本不过是太祖一脉无人问津的旁支宗室,弟弟赵弘年仅八岁,皆因太上皇并一众皇亲被掳走,只余他一人血脉最近,才阴差阳错上登了帝位。
太上皇在位二十余年,虽然荒淫奢靡、昏庸无道,可只要他一日还姓赵,还是太宗血脉,一日就是赵弘名正言顺的“君父”。
此刻张礼跪在阶下,又送来太上皇的血书,若是赵弘置之不理,国朝以孝治天下,今后又如何服众?
可是搜刮域中财物人马作为赔礼,又让天子亲身北上请罪,这般奇耻大辱,哪怕下头有些人已经千肯万肯,也不敢头一个站出来同意。
赵明枝心中喟叹。
太上皇纵情声色犬马,任用奸佞,大晋早已病入膏肓,北人南下势如破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攻下了大片城池,而守城官员多是毫不犹豫开城投降。
如果说前两次附上降表时,朝中还有不少或死谏或愤而请辞的官员,到了现在这个临时凑出来的南逃小朝廷里,已经没有几根硬骨头剩下,只是仍然要点颜面而已。
不过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只顾保存自身富贵、性命,把面皮丢得干干净净。
见怀中的赵弘哭得唇乌面白,赵明枝十分忧心,她无意与众人再做纠缠,挥手让内侍去召见医官,将弟弟抱去了偏殿。
***
石屏后,赵明枝看着赵弘服药睡下,确认他呼吸已经恢复平稳之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走出屏风,只见几步开外站着方才与赵弘陪坐的妇人。
对方揉着手里早已皱巴巴的帕子,脸上满是忐忑之色,急急上前问道:“三公主,陛下他……”
这妇人乃是太上皇后宫嫔妃李氏,因她不甚受宠,被分派住在偏僻宫殿处,城破时与侍女躲进枯井里,侥幸逃过一劫。
看到李太妃等在外面,赵明枝一下子就蹙起了眉。
她从前没有多想,此刻倒是察觉出些许不对来。
太上皇的妃嫔中只剩李太妃一个跟着南下,上一世就一直由她照顾赵弘,在赵明枝的印象中,此人的表现也始终殷勤小心,对赵弘更是体贴周到。
南行路上多有坎坷,跟随帝驾的宫人足有数百人,而能管事的人所剩无几,赵明枝只顾着打理大小事务,又要安抚人心,想着李太妃温柔贤淑,又曾生有一个女儿,应当能照顾好弟弟。
可是方才她进垂拱殿的时候,赵弘在殿中哭得已经到了伤身的程度,这李太妃却只知道躲在一旁,别说去哄了,甚至不曾召唤太医。
等到赵明枝将弟弟抱出来,煎药也好、擦洗哄劝也罢,此人都只是站在外头,并无半分动作言语。
她不由得记起了一件旧事。
彼时已经南下颍州,赵弘有夜梦之症,几乎无一日能安寝,李太妃就带着随身宫女在隔壁搭了个小床,对外宣称方便照顾天子。
可不管李太妃如何细致入微,天子的睡眠依旧没有丝毫好转。
赵明枝当时只以为是弟弟生来体弱,又受了惊吓,还特地着人四处外出探访名医。
然而大夫们给赵弘诊脉开药之后,每每没有什么作用。
唯有一回,那大夫多问了一句夜醒之后,都如何处置,李太妃明明就站在一旁,却是一句都没有说,最后还把宫女招了进来回话。
当真是事事亲力亲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