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众人先后踏进屋内,除了年纪较大、经事较多杨中丞还能勉强保持冷静外,其余三人脸上的表情都难看得很。
“殿下。”一站定,御史中丞杨廷就立刻开口道,“早间前线报来,言称京城、许州俱是已有狄人兵卒出没,想是先锋兵前来探路,少说也有数万精兵之巨,臣等本欲再等一二日,不料方才得了急脚替消息,徐州危急,城破就在眼前,为大晋计,前次所说新都之事,还请陛下早做定夺,此时便要动身南迁了!”
一面说,一面把怀中的奏报呈了上来。
赵明枝听得一愣,急忙接过小黄门递过来的折子,打开一看,却是十数日前来自徐州的线报,只是不知为何,辗转至今才到了蔡州。
依着奏报上所说,徐州知州早在发出讨要援兵急报的次日,就已经弃城而逃。
州官一走,城内立时大乱,原本的守军或跑或散,只有通判岑得广领着数千厢军在城中勉力维持秩序,安抚百姓,然则没过两日,狄兵果然攻至,当下便围了城。
州城一被围,里头的消息就全数送不出来了。
城中最后的消息,是通判岑得广的亲兵拼死送出,再为徐州求援兵。
见赵明枝低头翻看奏章,杨廷只等了几息,就再按捺不住,复又催促道:“殿下,陛下身体如何?若是无碍,此刻便要请他起身,外头留有五百班直,又有禁军八百,等择定了去处,须臾不能等,立时便要迁移……”
一时吕贤章也催道:“前次中书所选,襄阳、江陵、苏州、临安,或有天险,或深处腹地,各有长处,还请殿下禀明陛下择定一处……”
眼见一个催,两个催,人人显得惶恐焦虑,赵明枝反而镇定下来。
她问道:“诸位官人,若是徐州失守,京城安能幸免遇难?如若京城失陷,襄阳、江陵、苏州,乃至于临安,甚至静江府,直至于漳州,凡所大晋所属,难道竟能苟全?”
杨廷道:“殿下,此乃不得已之举,为今之计,只有先忍辱苟全,待到……”
赵明枝问:“徐州当真不能救了?”
杨廷忍耐道:“殿下何故发出此问,蔡州多少兵,旁人不知,殿下难道竟不知?如若能救,朝中怎会见死不救?只是此时徐州左近无兵能用,欲要调兵,先要有兵……”
赵明枝站起身来,指着左边已经被立起来的舆图,问道:“京兆府也无兵可调吗?”
京兆府居于黄河之侧,可走水路顺流之下,再急行军,由京城转徐州,若是能城中强撑一口气,未必不是办法。
然而她此言一出,屋中人人为之色变,几乎是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叫道:“万万不可!”
吕贤章更是上前两步,急忙道:“殿下!殿下!京兆府中兵卒不可轻用,若是西兵北上,至于京城,再下徐州,北边便会全数为其所占,西兵名为厢军,同私兵也无甚区别,为节度使裴雍所领,此人早有反志,一旦……”
他顿了顿,终究不愿说出不吉利的话,又恐赵明枝不以为然,只好疾声再道:“北狄是狼,裴雍为虎,殿下请劝陛下,为大晋计,为长久计,断不可生出引虎驱狼,饮鸩止渴念头!”
第10章 反骨
赵明枝眉头微蹙,转头看向了身侧。
黄门官很快将先前整理好的东西搬了出来。
厚厚的折子堆在地上,足有尺高。
赵明枝看着地上的折子,忍不住道:“自陛下登基,不曾见到京兆府做出不妥之事,今日我着人翻查,短短两月之间,彼处送来的折子就有二十余本,先前时是自请进京,后又请遣兵御驾随行护卫,至于战略之法也时有专述,其中有的放矢,仔细翻来,足有万言。”
她越说越是不解。
这几天静下心来把当前局势摆上台面细看,便只觉得这一团烂泥当中,稍有秩序,仍能抽调有用兵力的,仅有西军。
从前毫无防备,只能被推着往前走,朝阁大臣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甚至有时都没有办法分辨他们说的究竟谁对谁错。
现在她虽然依旧不懂兵事战事,但京兆有兵不能用,仅仅一句“可能必反”,已经不足以作为说服了。
更何况从前直至新都城破,她与弟弟赵弘一同死于狄人刀斧之下,那位“早有反志”的裴节度也没有真反啊。
都说伪君子做一辈子,也就成了真君子。
凡事论迹不论心,大晋最惨也不过同从前一样的下场,又有什么可怕的?
若是国破之时,姓裴的依旧没反,又怎能将莫须有的罪名扣在其人头上,最后因噎废食呢?
赵明枝顿一顿,复又问道:“诸位官人,却不知这京兆府中究竟有何不妥,以至不能用兵?难道西军便不归我大晋所属不成?”
屋内人显然没有料想到她会有此一问,俱是忍不住面面相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