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年纪小,也顶不了用,我娘独木难支,幸而遇得有人说了一桩亲,是个货郎,虽说只能挣些辛苦小钱,但人品极好,又是头回亲,也不嫌我是个小子,听得从前原因,还要送我读书。”
“我读了几年,纵无什么成就,继父也不逼催,只说要供我科举,还要供得我做达官显贵,将来才好带契弟弟妹妹。”
“只最后也没什么弟弟妹妹——重和六年,我娘同继父去秦州跑商,临走时还极高兴,只说这一回虽去的时间长,但跑一趟顶过去七八次,回来时我三五年书墨钱都有了。”
“结果半途遇得藩人劫掠,一队行商全数遇难,只有一人侥幸逃回报信——我娘其时怀胎六月……”
他未再往下说,而是与赵明枝正色相对,道:“即便没有朝廷下令,以我之见,京兆府也不会袖手相待。”
语毕,再又补道:“还不放心,你那至亲要是财可通天,不妨探问一番,我看蔡州眼下沦落得很,两府早已不复从前奢遮,更有不少人落魄至极,手也短,或许能从中着手,自其余地方抽调兵卒一二,更添几分把握。”
赵明枝再如何也不曾想到会听得这样一番话,说不上心中什么滋味,半晌,方才问道:“二哥,你也想打狄贼的罢?”
李训面沉如水,沉默良久,终于道:“国恨家仇,你若是我,会不会想打狄贼?”
那你为什么不去呢?
这话已经到了舌尖,还是被赵明枝一口吞了一回去。
倾盖如故。
她晓得李训绝非贪生怕死之辈,此番不去北面从军,必定有他自家缘故,而自己再如何也只是外人,不当窥问。
不过这一番交谈,却叫她心中郁结散去不少,又得知几个好消息,一时不愿他再回忆从前难受事,便站起身来,扬声道:“二哥,我先前同你说过,你或许不信,我家当真做了好大生意!”
李训怔了怔,“嗯”了一声,垂眸注视她神采飞扬面庞。
赵明枝也正色回道:“财可通人,人可通天,或许我真能托人说通两府,拿到朝廷调兵令,虽不知二哥同卫三哥当初为什么脱了行伍,但如若有那一天,你便有机会同旧任袍泽一道手刃仇雠,把狄贼撵杀回兴庆府!”
她立于雪地之上,站得笔直,被日光、雪光把头脸照得分明,皮肤褐黄,半边脸上还有凹凸不平黑疣,可一双眸子熠熠生辉,整个人犹如在发光一般,叫人全然忽视那脸上异常。
李训点了点头,凝视她良久,道:“我等那一天。”
第44章 羊肉
见了均州运送粮草的民伕,又得知邓州正在点兵将发,即使暂时不清楚消息的确切来源,但话是李训说出来的,赵明枝已经听进去了。
纵然这并不意味着徐州一定会得救,可比起从前,无疑为自己说服裴雍多争取了时间,更多几分转圜余地。
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赵明枝已经将这作为振奋,也更抖擞精神,在心中假想京兆府中种种情况,以做应对。
她埋头赶路,从来是不喊苦累的,可是自从进了均州地界,却与从前行路时全不相同,当真没有那么累了。
从前卫承彦说,他们在均州城中有处镖局,随意问路都不怕,城中人人尽知,赵明枝只当是夸大其词。
然而一路行,一路停,她却很快觉得对方所言非虚。
这个李氏镖局,当真沿途俱是分点。
她跟着李训而行,刚开始还一人两马,后来只用一人一马——半日路程之内,往往便能有下一处李氏镖局作为休整。
镖局中显然对李训到来并不意外,准备极充分,往往去到,如若是白天,那边一应补充之物俱是现成,赵明枝在外稍作歇息,李训同众人说完话,从内厢出来,两人便能换马再行。
如若是晚间,什么事都不用去管,吃睡之后,一觉醒来,连衣服都有人帮着洗烘好了。
从前在藩地时,赵明枝也常跟着父母去看自家铺面产业,伙计掌柜对主家自有一番恭敬,却与李氏镖局中镖师们反应同相处模样全不相同。
一干人等令行禁止,秩序森严,对李训与其说是敬重,不如说是尊崇,另还有全然听服。
如此情况,怕是军营中也少见。
赵明枝心中纳罕之余,旁敲侧击,才晓得这众人从前俱是行伍出身。
她只能自作推测,彼处都是李训往日袍泽,同营同伍,一同杀敌得的交情,远非寻常人可比。
这样镖局分点,她见得越多,越是痛惜。
镖师们那样壮勇,高大魁梧,蔡州城里的殿前禁卫都比之不如,如此精锐竟然全数做了跑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