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有一桩,通过邹娘子其人,两边每日接触,她也能知流民棚中百姓动向。
眼下京都府衙百废待办,自顾不暇,确实很难管得更细,更因朝廷信度全无,只能赵明枝设法自为补位。
邹娘子闻言又惊又喜,可犹豫片刻,又忍不住再问道:“衙门当真会给俺们分发田亩?”
赵明枝摇头道:“并非分发,只是认耕而已,或三年或五载,朝中暂时不收赋税,至于认耕之后,还有两种说法,一是田间所有所得都归州衙,每旬分发银米,二是每旬不发银米,等到秋收时候,田间所得都归认耕人,只看你愿选哪一样——至于田亩所属,将来自会再做处置。”
“若你能来搭手,我按日来付给酬劳,价钱虽说不高,也勉强能够养活一家。”她将自己所知情况同邹娘子说了个大概,又道,“或是今日,或是明日,京都府衙就会有人过来此地讲宣认耕之事,你一时拿不定主意也是有的,可以先等一等再做决定。”
邹娘子当即就摇了头,急急道:“俺们一门全听安排,这当口能有口饭吃就谢天谢地了,哪里还用等的。”
有公主身份,赵明枝几乎不用吹灰之力就邀到了邹娘子。
她坐着同对方说了一会话,眼见时辰不早了,才从草棚里出来。
那邹娘子缀在赵明枝身后,几番欲要开口,又迟迟疑疑地闭了嘴,等人都要走到门口了,终于忍不住叫了她一声,问道:“贵人……不如在这吃了晌午再走吧?”
邹娘子说着说着,语气渐渐发虚,偷偷觑向赵明枝身边其余随从,把手在衣摆上擦了又擦,低声道:“也没什么好东西,就只是几碗粥水……”
赵明枝一抬头,却见不知何时,草棚前后已经围满人,看他们穿着,全是此处所住流民,虽多数远远站着,也不靠前,但眼神各异,有暗含敌意的,有看戏的,更多的则是满脸怀疑之色。
因昨日拦尸,流民棚中许多人都知道邹娘子名字,怕她被衙门寻个由头缉了去,今日见得这一行人上门,虽没有一个穿公服的,但衣着、气质俱与百姓全不相同,又多是壮勇,叫他们如何能不多想。
赵明枝环顾四周一眼,见得众人反应,也不点破,只站定脚步,回身同邹娘子道:“我待会另有事情要办,今日这顿就不吃了,若有汤水,不如倒一盏出来?”
又道:“日后总有机会再来做客,届时必定留一碗饭予我吃。”
村中虽无端茶送客、点汤待客之说,但听得赵明枝如是说,邹娘子总归松了一口气,面上也露出笑来。
她转身正要进屋,家中那儿子懂事得很,早察言观色一溜烟钻进门里,抱了只铁壶,又捧了碗出来。
那邹娘子忙不迭往粗瓷碗里倒了水,恭恭敬敬端送过来。
赵明枝上前半步,才将面上帷帽摘了,几乎只是呼吸功夫,就听得四周此起彼伏抽气声。
她抬眼一看,目之所向,人人把头低了,竟无一个来做直视,而是各自垂眼扭脸,还有躲到旁人身后的。
赵明枝也不出声,将帷帽递与一旁木香,伸手接过那寒凉碗盏,将仍有些微浊黄水一饮而尽,复才一指身边一位同行宫人,笑道:“我先走了,早则明日,晚则后日,便使她来寻你前去搭手。”
邹娘子只会应喏一声,又不知说什么,如同锯嘴葫芦一般,跟着一路护送出了好一段路,直至见得赵明枝上了马车,那车夫打马出发,前呼骑队簇拥着渐渐行远了,还是不舍得走,仍旧举目望着。
她站着不动,也不说话,却早有人匆忙围上来。
这个问:“那是昨日的公主罢?她怎的来寻你?是有什么事情?”
那个问:“没来寻你麻烦罢?”
又有人说:“怕不是送银钱来的?多半要来收买人心!”
还有人问:“明日她还来么?宫中缺不缺人手的?要不帮俺问一声,俺家翠儿刚满十岁,正正手脚麻利的时候,也不要钱,给口饭吃就行。”
邹娘子这才回神,全无犹豫,便把赵明枝邀自己教种田的事情说了,又道:“贵人说这几日衙门就会在外头贴告示,叫人去领荒田,我是要认几亩的,你们也先想想,要是也打算一道去,是愿意先领银领米,还是想等秋收自得粮米。”
诸人顿时愣了,半晌无一个敢信。
“她一个公主,那样细皮嫩肉,又是天仙一样长相,怎可能同俺们一道耕田?”
“那可是公主,一发话,大把当官的有钱的上赶着差人去搭手种地,怎么轮得到你去‘教’了?哪里用教的?都不用自家动一下手指头,那田自家就会‘长’出粮谷来!”有人夹枪夹棍。
有人却把耳朵放在了认田之事上,忙岔开话道:“或许只做个样子吧?也不管她,只这发田地的事情真的假的?怕不是种着种着原本说法就不作数了?到时候白干一场,最后田也耕了,粮谷反不归咱们……”
“你怕出事,不如就选第一种,按旬十天得一次银米,哪怕只是做个样子,他们也得先做一两次才不作数,最开始时钱米肯定是要发的,到手粒米毫铜也能支应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