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郑走得倒是快,那骡子上的却被其余人给拦了下来围着问话。
等得知果然是邹娘子家要招待当今公主,而公主还邀上了京兆府过来的裴节度,再无人坐得住了。
“怎的不早说啊?邹娘子家也不怎么拿得出手,虽说这一阵攀附上了贵人,到底根基浅薄,锅里白米都不多二两的,真论起来还不如我家!”
众人各自出谋划策起来。
有人问:“她家备的什么食单子?上不上得了台面的?”
“大哥别笑二哥,这里一地都没个阔绰的,哪怕兜里多几个子都不至于住来流民营了,不如大家一齐凑一凑,说不得能做出点子能看的——不过听闻宫里日子也不好过,有人见得殿下晌午在田间吃饭,不过一二餐食,同那等奢遮人半点没得比……”
“你这话就有点混说了,总归是天家枝脉,怎么可能连顿好饭都吃不起,想来是体恤我们下头可怜,能省一点是一点。”
“这样贵人都晓得体恤民生,偏那些个粮商要钱不要良心!”
“难得今次出来吃饭不去外头酒桌上摆席,特来俺们这,又是招呼大将军,想来是当主人家待客一样的,俺们怎好不给她撑场面?”
“老冯那不是卖碗盆吗?喊邹娘子去他那挑一桌子新的用着,可不能给咱们掉了份!”
“不独碗盆,京城富贵人家都吃茶,咱们哪有那许多讲究?”
“西边那刘二家的在城里茶叶铺子里做活吃,她家里能不能翻出点子茶叶来,一会我去问问。”
“邹娘子晓不晓得怎么点茶啊?”
“喊刘二家的去搭把手不就得了?”
“舂个茶罢了,教我两次我也会,我去吧——刘二家的还要去城里干活呢!”
“你懂什么,舂茶讲究得很……”
“贵人什么出身,天天吃那些个讲究饮子,早吃腻了,多少出点她没见过的——我家一向在乡里做酸腌菜,隔壁村都要使人过来喊我帮着,旁的东西她多少都吃过用过,这酸腌菜虽是贱物,到底也新鲜,哪怕是宫里那些个御厨也没我做得熟手,恰好昨日才出了两坛子,酸得正正好……”
“谁要吃你那酸腌菜,我家那口子极会做鱼辣羹,但凡早一日叫我晓得,昨晚去河道里捉几条杂鱼回来,一晚上功夫足足够了……”
一群人吵个不停,这个说自家这样好,那个说自家那样好,又各自嫌弃贬低一回。
那骑骡子的叫苦不迭,忙道:“我真有事,凡事有一就有二,贵人既然来了一次,说不得什么时候还有第二次,这天时却不等你在此处啰嗦,大家自忙自己的去吧,该插秧的插秧,该汲水的汲水,我走了!”
只此人一走,其余人也反应过来。
须知这田是伺候不完的,眼下天黑得也迟,一会子再回来都来得及,可贵人至多吃个晌午就走,哪怕看热闹也要赶个早集啊!
其中一人把剩饭两口扒咽了,因碗里连油星子都少有,随便就着一旁田里水涮了两下就做起身,又往腰间擦了擦手,道:“我回屋歇口气,正好给邹娘子送酸腌菜去。”
说完,果然转身走了。
得了他这一起头,其余人也再坐不住,纷纷各寻借口往家里赶。
第165章 流言
流民营中各家人忙做一团,赵明枝虽不知道,也自有自己忙的事情。
她知道带着仪仗不可能隐匿身份,也不做挣扎,光明正大由邹娘子带着从大路走了进去。
此时的流民营早不复从前逼仄,虽比不上正经屋舍街道,至少是个住人的样子。
和上回赵明枝来时相比,今次屋舍数量减少了二三成还有余,砖石多了,禾木少了。
赵明枝指着其中一处地方问道:“上回我来时这里本来造有房舍,今次怎的不见了?”
邹娘子跟着看了看,道:“早迁走了——上旬走了一批,说是城中腾出不少房舍,先把实在无处容身的挪了过去,后来又分拨去了不少,前次我进城正好遇得几个,听闻都在帮着修城墙,每日管饭管住不说,还白给一百文哩!”
赵明枝自然知道城中整修墙造渠是怎么回事,不免转头去看裴雍。
后者轻微颔首,也不做其余言语,只引马向前,与她座下马车稍退一二步同行。
两人眼神交错。
左右都是人,赵明枝也不说话,不动声色朝着车窗边上挪靠几分。
春光正盛,风暖日薰,她忙了一上午,被这车晃悠悠的,太阳晒在面上,听着车厢内说话声、车辙声并马蹄声,又有裴雍就在一旁,恍然间有种回到不日前去往京兆府路中感觉,只觉暖困,不由得将眼半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