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仔细妆容,头戴珍珠钗冠,面有珠钿,纱幕也不戴,又有双绶大带、玉坠、金丝披褙,尤其长纱裙上缕金缀玉,所有装扮,俱在强光之下熠熠生辉。
可即便这样,再多金玉钗鬟,也比不过那一双黑亮眸子。
赵明枝举步踏入,阵中一阵骚动,却无一人离开原本位置。
她朝后又走十余步,终于袖手站定,面向其中一人,正色问了该人姓名、籍贯,又问出身来历。
那人不过十七八岁,面上胡须才硬,想来从未料到会有今日,一时声音都在发颤,半晌,才结结巴巴作答。
赵明枝并不催他,等他回答完毕,才有转身看向后方随从,问道:“既是今日拔营,可有酒水?”
她既有此问,当即便有人搬酒坛过来,又托酒盏。
赵明枝用力抱起酒坛,将那酒盏一倒满,才将其双手捧起,送到那兵卒面前。
火光之下,那卒子脸眼通红,本来攥着木枪的手背青筋迸起,许久,在旁人催促声中,才把那手在衣摆上擦了好几下,伸出去接了赵明枝递来酒水。
赵明枝另擎起一盏,与其手中酒盏用力一碰。
酒盏相撞,其中酒水激越而起,在盏中打转,又溅到地面些许,却无人去管半分。
赵明枝郑重叫了此人姓名一声,又道:“军爷,京中百姓、北面安危,全系诸位一身,只盼军从节度,凯旋而归。”
语毕,也不再有其余言语,将那盏中酒水一饮而尽,随即把手中粗陶盏往一旁地上重重一摔。
瓷盏落地,发出一声脆响,那声响却又被周围无数欢呼声尽数压下。
而赵明枝并不停留,一路前行,一路为周围兵卒倒酒,一般是先问人姓名籍贯,再温言勉励。
她速度并不快,阵中人人无不引颈以待,只盼走到自己跟前。
走着走着,酒水一坛一坛倒空,行到一队兵卒面前,赵明枝先问对人方姓名,才要倒酒,却见对面人双手虽接酒盏,那声音却比起旁人低了不只三分,低声道:“在下……姓魏……”
第185章 空盏
赵明枝听其声音,只觉有几分耳熟。
此人沉默一会,还是老实回了自己姓名、来历,自称姓魏,唤作魏方群,竟是出自国子学。
他本已刻意将声音压低,怎奈赵明枝亲身至此,周围人无不安静,莫说没有出声的,就连喘气时都特地把鼻孔缩得比平日里还要小三分,叫人轻易便将魏方群言语尽数收入耳中。
听得国子学三字,顿时人人惊叹,先后发出唏嘘感慨声音,前后左右俱有转头来看的。
不怪他们惊讶,此时投军者多为被逼无奈,或因年龄不得不被征调入伍,或别无出路,只能以此谋生,倘若真有以国家兴亡为己任的,但凡有一二特长,哪怕认识几个大字,或是能耍些刀棍,也不会自最低层兵卒做起。
行伍兵卒,自是分不清国子学中外舍、内舍等等级别,也难从魏方群出身、家世分辨出此人出身官宦,但得知“国子学”三字,已是无一个不知此人必定是为饱读诗书,非精挑细选不能得入,说不定将来还有机会着朱穿紫,手持笏板站在殿堂之上。
如此来历,怎会同他们一般站在此处,又要去往东面扎营?
诸人各自诧异,却又不敢吱声。
赵明枝早已闻言抬头,只见对面人虽是换了一身装束,穿着寻常军服,头上也不戴先前玉冠,独一方草草裹软巾,但那五官正是自己在城南小院中恰才见过,也是从前在某间饭馆中偶遇之人。
她心中微讶,下意识转头扫看,果然又在不远处见得一人。
此人同样打扮,一般装束,便是面上闪躲颜色也与魏方群如出一辙。
只是该人迎上赵明枝目光,不知是不是忽然壮胆,虽不敢离位前行,更未后退,而是原地施行一礼,跟着低声叫道:“殿下。”
赵明枝对此人印象颇深,当即记起对方姓名——姓魏,当是唤作魏寥甫,正是日前在城南小院中得见过的。
魏寥甫老实先自报姓名、来历,又道:“我与方群一并投军,只求献力一分,将贼寇撵出……”
赵明枝虽不知缘由,值此当下,却也不做多言,只做无事发生,转头看向身边人示意。
早有侍从分发酒盏。
她抬抱一旁酒坛,对着面前兵卒逐个斟酒,一一勉慰,终于行至魏方群、魏寥甫二人面前,照旧把酒倒满,挺背直腰道:“士子以忠义二字当头,大丈夫自当上阵杀敌,守疆卫土……”
字字句句,果决清楚。